閩南語有個略帶貶抑、用來形容「花草植物因滋衍繁多而失去其珍貴價值」的詞彙──「臭賤」(tshàu-tsiān),這類植物通常天生天養、無欲無求,充滿豐沛的能量,富有野性的濃郁,或許在食物生產的意義上,它們從不低賤,而是盛夏裡的寶藏。
移居宜蘭投入耕作已邁入十年,回想一路的轉變,似乎從初期各種作物都躍躍欲試的毛躁狀態,逐年變得沉穩,有了自己的耕作節奏及習於栽培的作物品項,甚至在採收後的料理階段,食材該如何搭配、如何保存,也越發有心得。
春夏作物萬花筒
接觸務農的頭幾年,無論是農友交換贈送或農資行購買而來,只要是能取得的種子、種苗,我一律樂於嘗試。因此從相對少見的高粱、芝麻、樹豆、翼豆,到常見的青椒、辣椒、絲瓜、地瓜、洛神都曾在我的菜園現身。只是,一種作物就是一門學問,播種或下苗的間距、給水的頻率、是否嗜肥、是否需培土等諸多功課皆需作足,耗費了許多心力,卻不見得有所收成;又或者,即便收成了,卻與餐桌上的飲食不甚相關。
於是我重新規劃家庭菜園的耕作計劃,在作物品項上進行斷捨離。比如,地瓜的生長期漫長,且容易被俗稱「臭香」的甘薯蟻象啃咬而風味變調,遂將之剔除。此外,我並不特別噬辣,並觀察到食用青椒後容易脹氣不消化,因此也省去種植辣椒與青椒。而像絲瓜這類需搭設寬廣的棚架,且每日都需灌溉給足水份,即便順利收成也經常生產過剩,遠遠超過一般小家庭之所需,同樣棄種。其餘像利用率較低,或難以利用的高粱、芝麻等作物,或許在種植的生涯裡試過即可。
盛夏菜園的寶藏:野番茄
近年來,我的栽植項目改從餐桌上回溯至菜地,我只想種植能夠高度利用並完美貼合三餐料理的作物。二來,在一年比一年乾旱少雨、一年又比一年酷熱難耐的春夏氣候中,我篩選出耐旱、耐熱且多產的作物品項。閩南語有個略帶貶抑、用來形容「花草植物因滋衍繁多而失去其珍貴價值」的詞彙──「臭賤」(tshàu-tsiān),這類植物通常天生天養、無欲無求,充滿豐沛的能量,富有野性的濃郁,或許在食物生產的意義上,它們從不低賤,而是盛夏裡的寶藏。
寶藏一號是野生種的番茄,一種果實正圓的小果番茄。它們經常透過野鳥食用、傳播,種籽自然落地後,於歲末到初春開展新苗,隨後盛開黃色小花、密結青綠色小果,每年四、五月期間,菜園裡幾乎每天都有紅透熟成的果實接續生成,在暖陽下顯得嬌豔欲滴。
連續採收足足兩個月的番茄,食用進度是絕對跟不上的,整個春夏我煮了一鍋又一鍋的番茄牛肉醬:倒入橄欖油,清炒蒜末、洋蔥丁與切塊後的牛腱肉,待洋蔥軟熟後,加入一粒粒野番茄,小火慢燉收汁,再撒入鹽巴調味。由於野番茄風味略酸、不像玉女小番茄動輒10以上的甜度,因此需額外添糖;此外,野番茄飽滿多汁,過程中不需添加水就能製醬。冷卻後的番茄牛肉醬一勺勺裝袋、冷凍保存,即是今夏的儲糧。
曾經棘手的茄子與菜豆
時序來到六、七月,僅栽植兩株的茄子苗、僅點播五株的菜豆,於此時盛產,過往我一度覺得它們雖易種又多產,但料理方式卻相當受限。茄子最好吃的樣態總要多油,比如魚香茄子、裹上麵衣的炸茄子,都是濃厚肥膩的重口味;至於菜豆,則遠不如清脆爽口的四季豆來得討喜,總以軟爛之姿出現在老一輩人慣熬的熱粥之中。
然而這幾年我逐漸摸索到與菜豆共處的模式。當它像綠色長髮以驚人的長速高掛豆棚時,我不再感到一股被收成物追殺的壓力,我將一部份仍維持些微脆度的菜豆採收,一部份則留待豆莢外觀出現一節節二頭肌的階段才予以採收,此時莢內的豆仁已飽滿豐實,順著豆莢的腹縫線翻剝取豆,冷凍保存,每回煮飯時丟入數粒與生米一同炊煮,開鍋後便是淡紫色的米飯,入口有豆的微甜。
野番茄的收成期落在四、五月;茄子及菜豆則集中於六月,它們在收穫時序上錯位了,卻在料理檯上保有相遇的機會。我將茄子先切橫段,再縱剖四瓣;將菜豆每三公分切段,隨後將半碗生米、一顆雞蛋、一包從冷凍庫取出的番茄牛肉醬包與切好的茄子菜豆一併入電鍋炊煮,起鍋後全部拌在一塊。
菜豆與茄子因浸潤在醬汁裡,炊蒸的過程已逐步入味;剛起鍋的米飯與攪碎的蛋黃,因質地上屬乾料,亦能輕易吸附醬汁。此外,七月也是木瓜型南瓜收成的季節,我將整顆南瓜切塊冷凍,煮米時添入幾塊,南瓜特有的甜味在此道料理中扮演了中和番茄酸度的角色。於是碗缽裡有番茄的紅、南瓜的黃、茄的紫、菜豆的綠,是夏日午間一只電鍋就能搞定的單人食。
待時序行至七月中旬,菜園彷彿也放起暑假,如暑期冷清空蕩的校園裡,僅剩原產地來自非洲的秋葵、採收期特別綿長的菜豆,以及地瓜葉、皇宮菜、沿藤架攀爬的川七,這類堅毅不拔的野菜仍在值班。春夏菜園此刻已來到尾聲,靜待九月中旬後天氣轉涼,儲備好能量,迎接下一季的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