鸕鷀 Great Cormorant Phalacrocorax carbo 廣泛分布於歐亞非三洲,澳洲和紐西蘭也有族群。在臺灣和金門,鸕鷀都是優勢的冬候鳥,黃昏時分,可見到大群鸕鷀在水域邊的樹上棲息(攝影/林大利)
鸕鷀 Great Cormorant Phalacrocorax carbo 廣泛分布於歐亞非三洲,澳洲和紐西蘭也有族群。在臺灣和金門,鸕鷀都是優勢的冬候鳥,黃昏時分,可見到大群鸕鷀在水域邊的樹上棲息(攝影/林大利)

金門冬日的黑色大軍

維持鸕鷀在金門夜棲地的食物資源(主要是魚類)和木麻黃防風林,也就顯得重要了。然而,近年金門的降雨量減少,非常缺乏淡水資源,許多內陸水域也不利魚類棲息,導致鸕鷀的食物資源減少,這也是相當棘手的困境。

慈湖是金門冬候鳥的一級戰區,除了遼闊的慈湖水域及外海,南面和北面還有幾處魚塭,這些都是適合水鳥棲息的環境; 再加上東邊的農地,並延伸到北邊的雙鯉湖溼地,讓整個金門西北角的鳥類種類相當豐富。

我們會在慈湖南面的慈湖解說站,用單筒望遠鏡掃視整個慈湖水面。如果沒有太多小鳥躲在周邊魚塭裡面,慈湖的湖面可是會有數以千計的度冬雁鴨,包括赤頸鴨、尖尾鴨和琵嘴鴨。有些時候,數百隻雁鴨會排成一條漫長的隊伍,我們稱之為「鴨龍」;有些時候,碰巧有猛禽如遊隼出現,整個慈湖中的雁鴨都會被驚起而飛向空中。

千百隻鴨子在空中飛舞的樣子固然壯觀,但我們的數鳥工作得要整個重來一次。不過說實話,這些都不是問題,最棘手的挑戰是每年冬天直衝腦門的東北季風,就算全身包緊禦寒衣物,但手指還是時常凍得難以轉動望遠鏡上的調節輪。

赤頸鴨 Eurasian Wigeon Mareca penelope 於歐亞大陸高緯度地區繁殖,冬天遷徙至熱帶度冬。到了冬天,無論在日本或臺灣的水域,都有機會見到大群活動的赤頸鴨,可說是冬季鳥類的重要成員(攝影/林大利)
赤頸鴨 Eurasian Wigeon Mareca penelope 於歐亞大陸高緯度地區繁殖,冬天遷徙至熱帶度冬。到了冬天,無論在日本或臺灣的水域,都有機會見到大群活動的赤頸鴨,可說是冬季鳥類的重要成員(攝影/林大利)

黃昏時找一片開闊天空,計算每一支鸕鷀隊伍的數量

冬季金門另一個候鳥特色,是成千上萬的鸕鷀,彷彿寒冬的黑色大軍,千軍萬馬在金門相見。依據金門國家公園的調查紀錄,二〇一九年曾經達到一萬三千多隻。在金門各處的大小水域都有機會見到集體夜棲的鸕鷀群,例如慈湖、瓊林水庫、小太湖、陽明湖和小金門的西湖;其中又以範圍最廣大的慈湖最多,在慈湖周邊的木麻黃防風林就佔了總數量的八成至九成。

由於鸕鷀日間大多出海覓食捕魚,在傍晚時分,一批一批的鸕鷀陸續以人字形隊伍由外海飛回金門,墨綠色的鸕鷀隊伍倒映在夕陽西下的火紅色天空,也成為代表金門冬日日落的的壯觀景象。

對鳥類調查來說,計算成千上萬的鸕鷀是一個超級大挑戰。要顧及金門其他的小鳥,我們已經使出渾身解數,但因為大部分的鸕鷀都在白天出海覓食了,日間所記錄的鸕鷀數量,會和實際狀況有非常大的落差。在這裡要感謝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的支援和配合:「鸕鷀就包在我們身上吧!只要讓我們知道你們的調查日期,我們也就同步在那一天數鸕鷀。」短短一句話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及時雨,幫了非常大的忙。

鸕鷀點名最理想的方法,就是在黃昏時找一片開闊的天空,計算每一支鸕鷀隊伍的數量。這需要經驗豐富的調查員在最適合計算鸕鷀的時間和地點來執行,我們再怎麼努力,效果也沒有國家公園的團隊來得好。

鸕鷀轉移陣地了

不過,最近五年的鸕鷀研究報告指出,鸕鷀的數量正在逐年減少。在二〇二二年最新的一次調查,鸕鷀的數量只有八千五百多隻,遠比二〇一八年的盛況短少了五千多隻。其中一個可能的原因,是二〇一六年莫蘭蒂颱風侵襲金門,摧毀了大面積的木麻黃防風林所造成的影響;而且,金門緊鄰華南沿海,鸕鷀都在附近海域度冬覓食,如果某個地方環境變差了、食物變少了,鸕鷀自然就會轉移陣地。

因此,維持鸕鷀在金門夜棲地的食物資源(主要是魚類)和木麻黃防風林,也就顯得重要了。然而,近年金門的降雨量減少,非常缺乏淡水資源,許多內陸水域也不利魚類棲息,導致鸕鷀的食物資源減少,這也是相當棘手的困境。

金門隔著臺灣海峽與臺灣島遙遙相望,雖然在行政上與臺灣島屬於相同國家,但是地理位置讓金門的自然資源和人文風情,和臺灣有許多截然不同的地方,我相信拜訪過金門的讀者,都能夠明顯感受到其中的差異。尤其近幾十年還經歷過無情砲火的摧殘,讓金門無論在政治或自然保育上所扮演的角色都相當特殊。雖然如此,每年到訪金門大量候鳥所帶來的自然風貌,也逐漸撫平戰場所留下的傷痕,成為金門島上無可取代的獨家特色。(本文轉載自《仰望 從臺灣飛向世界,串連文化與自然、時間與空間的鳥之宇宙》;小標為本刊所加)

鸕鷀 Great Cormorant Phalacrocorax carbo 廣泛分布於歐亞非三洲,澳洲和紐西蘭也有族群。在臺灣和金門,鸕鷀都是優勢的冬候鳥,黃昏時分,可見到大群鸕鷀在水域邊的樹上棲息(攝影/林大利)
鸕鷀 Great Cormorant Phalacrocorax carbo 廣泛分布於歐亞非三洲,澳洲和紐西蘭也有族群。在臺灣和金門,鸕鷀都是優勢的冬候鳥,黃昏時分,可見到大群鸕鷀在水域邊的樹上棲息(攝影/林大利)

【說說書】

主標:鳥類觀察二十年
文:林大利
從高一(二〇〇一年)開始,我持續觀察小鳥二十三年了。

剛開始,只是把小鳥納入望遠鏡的視野中,正確辨識鳥種;到了大學之後,學習鳥類相關的科學理論;至今,成為以鳥類為研究對象的研究者、以賞鳥為休閒活動的自然愛好者、以鳥類為題材的寫作者、以鳥類為國家生物多樣性指標的政府幕僚。鳥類,就像是一種認識世界的媒介,可以延伸到許多不同的知識領域和世界觀,可以認識來自世界各地難以多得的好友。過著時時伴隨鳥類的人生,各種小鳥早已成為我生活的許多部分。

賞鳥是一場一輩子的狂熱活動,我的賞鳥習慣有點瘋狂,但也不算非常瘋狂。剛剛計算下來,在臺灣看過的鳥種共計四百五十三種,全世界一千零三十六種;相較之下,與搭直升機衝往人煙罕至的荒野地,只為一睹某種鳥風采(還不一定看得到)的瘋狂鳥人比起來,我還差得遠了!雖然沒有那一股衝勁,但我仍然沉溺在鳥類與大自然的愉悅之中。公園裡的黑冠麻鷺、聚集搶食的麻雀、想動歪腦筋的噪吸蜜鳥、吵死人的笑翡翠、不可一世的蒼鷹,都能令我在現場駐足許久。

看鳥心情一半衝刺,一半隨緣

這輩子第一次看見的新鳥種,賞鳥圈稱為「生涯新種」(Lifer),生涯新種的累積,是大多數賞鳥人共同追求的數字目標。從臺灣開始賞鳥,生涯新種數會快速增加,大約超過兩百種之後會逐漸趨緩,不再容易快速增加,除非稀有鳥出現的時候,都能不顧一切衝到第一現場。

我看鳥的心情一半衝刺,一半隨緣。有時候我會跟著鳥訊衝去第一現場與眾多大砲共同目擊稀有鳥種;有時候只是帶著休閒散步的心情,想著也許會與某些貴客不期而遇。無論以何種方式遇見,第一次看見生涯新種都會令我印象深刻,我的腦海中仍然能記得我第一次看見每一種鳥的時空場景。我記得紅隼是我的第九種鳥,花鳧是第五種鳥,就像是電玩遊戲,腦海中有一本巨大的蒐集圖鑑,目擊某一種小鳥,就把牠放在相應的位置上 而且,期待某一天能把這本圖鑑集滿,即使自己非常清楚這一天根本就不會到來。

追求生涯新種是一件麻煩的事情,有時候講究尋找和辨識鳥種的實力,有時候卻又非常仰賴運氣和人品。剛開始看小鳥的新人時期,莫名其妙容易看到稀有鳥種;一段時間之後胃口被養大了,卻又遍尋不著夢寐以求的目標鳥種。這樣的罩門和魔咒似乎不罕見,許多鳥友都有這樣不可理喻的經驗。

賞鳥就是如此,是讓人又愛又恨的活動。能掌握的,總有失手的例外;無法掌握的,卻又有意外的驚喜。

觀察鳥類也是觀察形形色色的社會、人群與文化

然而,二十年前,我大概想也想不到,鳥類也可以是認識世界的媒介,觀察鳥類,同時也是在觀察形形色色的社會、人群與文化。

大學暑假期間,我在梅峰的冠羽畫眉研究團隊打工換食宿,一邊做事一邊模仿前輩做研究,最後以冠羽畫眉的孵蛋分工為學士論文。動物行為研究非常有趣,但當時還是個熱血青年的我,同時面對國光石化和蘇花改等環境議題,於是想嘗試保育生物學相關的研究。所以,到了碩士班,我又以梅峰為舞台,探討鳥類在森林和農地交雜的破碎環境中,如何找到自己喜歡的棲地,並且第一次前往海外發表研究成果。

服役期間,我一方面想要出國留學,一方面又考慮考公職,最後透過高考二級來到特生中心(現為生物多樣性研究所)。這個決定雖然讓我的留學規劃往後延了好幾年,但也讓我見到許多自然保育第一線的現場工作與會議討論,並且與各式各樣的權益關係人互動。這些難能可貴的經驗,特別讓我體認到,自然保育工作和保育生物學教科書的內容是何等不同。

保育生物學是科學,但科學只佔了保育議題的一小部分,而且是極其微小的一部分,絕大部分是難分難解的現實議題。在昆士蘭大學讀博士班期間,我也很幸運進入了「生物多樣性保育」全球排名第一的系所,整個所內的研究幾乎都是議題導向,大家都在透過科學方法想辦法解決問題,尋求雙方都不同意、但願意各退一步的合解方針。

享受在複雜的脈絡中,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

此時此刻,我也逐漸從左派熱血青年變成右派油條中年,不同的人生經驗,再加上保育生物學知識與保育議題經驗的揉合,看待各種環境議題的同時,也激盪出各種不同的反思。無論是國內或國際議題皆是如此。

說到這裡感覺有點玄了,其實我想說的是,這二十幾年的人生經驗,好巧不巧透過各種小鳥,接觸到自然與社會多元又複雜的一面,也因而累積了豐富的知識與經驗。一下子夜鷹太吵、一下子紅鳩偷吃農作物;一會兒外來八哥把環境弄髒、一會兒五色鳥撞上玻璃窗。議題很複雜,但我其實很享受在複雜的脈絡中,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

為了處理議題,我也間接接觸到許多不同的知識領域,農業、食品、公共衛生、工業設計、能源科學等等,因為,世界就是如此環環相扣。一邊思考、一邊學習,漸漸成為工作的日常。

我快要滿四十歲了,人生快要過完一半。除了難能可貴的經驗,也萬分感謝一路上遇見許多難以多得的良師益友。藉由這本書,與各位讀者分享我的前半輩子,並且鼓勵各位更積極去探索陌生領域,親自體驗與經歷,才是最獨家也無可取代的資產。畢竟,探究魔法的過程,才是最有趣的。

就這樣了,祝福各位,鳥運亨通!(本文轉載自《仰望 從臺灣飛向世界,串連文化與自然、時間與空間的鳥之宇宙》;小標為本刊編輯所加。)

(提供/麥浩斯)
(提供/麥浩斯)

書名:仰望 從臺灣飛向世界,串連文化與自然、時間與空間的鳥之宇宙

作者:林大利

繪者:陳湘靜、張季雅

出版:麥浩斯

出版日期:2024/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