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下山前找一杯酒

美食香氣當中，突出的亞麻仁油混合著蜂蠟的氣息格外吸引我。溫暖又沉穩的木質調，那是我曾經在製作木工時會使用的護木油氣息啊！

十五年前聆聽一場講座關於義大利慢食運動，彼時台灣響應國際的「慢食運動」還像是一條涓涓細流。我離開家鄉初入職場，負責產地之旅、飲食教育、環境教育等企畫，在租賃的小房裡自己下廚，落實在生活中的飲食理念，也被這小小的流給滋養。我記得那隻代表義大利慢食運動（Slow Food）的蝸牛，但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去到它的發源地布拉（Bra）。

旬味之樂

布拉位在義大利西北部的皮埃蒙特大區（Piemonte），它是個寧靜的小鎮，就外觀上它極其平凡 ，不會被列入一般義大利旅遊觀光的話題景點，無形的慢食運動精神，在這裡形塑了一股潛在力量。

我們來此，只有設定午餐目的地務必造訪慢食人趨之若鶩的Boccondivino餐廳，隨興走逛巷弄，不經意被一家熟食店吸引。不同於傳統的漬物、熟食店，這家小店的食物充滿了創意巧思，外帶的食物被我們帶到公園大快朵頤，直呼不愧是擁有美食科學大學的慢食小鎮，塔派裡的餡料口味豐盈了味覺層次。義大利的甜食普遍都甜度偏高，而這個胡蘿蔔蛋糕的甜度和鬆軟口感恰到好處。

我觀察義大利人在飲食上偏好遵循傳統，在布拉小鎮卻能讓人感受到別出心裁。在山城小鎮爬坡走逛又餓了，餐廳高朋滿座，服務生仍然悠游其中。此時是南瓜的產季，我總在餐廳尋覓南瓜料理卻難尋，皇天不負苦心人，這裡的南瓜麵餃佐榛果醬簡單素雅，無糖的醬料有馥郁的榛果香氣，慶幸總算吃到旬味。

榛果之要

皮埃蒙特大區享譽盛名的美食是葡萄酒、榛果巧克力。榛果加上巧克力的組合，據說是大戰期間物資缺乏，因此在巧克力當中加入當地盛產的榛果來增加口感。我從佛羅倫斯B&B主人口中得知一則榛果巧克力醬的軼聞，這位七十六歲的紳士每天早晨為我們準備簡單的早餐和現煮咖啡，使用手機的Google翻譯功能暢所欲言他所知所想的義大利。

一枚Nutella巧克力醬隨手包掀起了他的記憶。他說當年義大利為了抵制美國輸入的花生醬，於是推出榛果巧克力醬，擄獲國民的死忠支持。慢食運動的起源也是類似的，為了抵制麥當勞速食而喚醒注重風土飲食的理念。當我走進皮埃蒙特大區一年一度的白松露市集，見識榛果在義大利飲食中的脈絡，其樹木本身也連結了其他美食文化。 白松露市集在十月與十一月之間為期一個月，逢週末時舉辦。

市集規模雖然迷你，不過它的豐富度倒是讓我驚豔，圍繞著飲酒文化與周邊的飲食，多采多姿。市集的主角是當令生鮮白松露與黑松露，它們屬於野生真菌類，是菌根真菌，生長在與樹木根系緊密聯繫的位置，形成緊密的共生關係，尤以榛樹、橡樹、椴樹、楊樹等，最是與松露共生的樹種。

生長於這些大樹下的牛肝菌，也是市集能見到的物產，攤主告訴我如何料理乾燥牛肝菌片。她可會知道遠方國度的女子對她母國的食材並不陌生，甚至熱愛？榛樹果實的美味也深受大家喜愛，市集中的農友除了販售生鮮榛果、烘焙榛果、榛果巧克力醬，還有榛果蛋糕。這裡各攤的榛果蛋糕都是遵循傳統製法的同一種樣式，絕無新花樣。

市集中有個獨一無二的攤位，在一片酒香、美食香氣當中，突出的亞麻仁油混合著蜂蠟的氣息格外吸引我。溫暖又沉穩的木質調，那是我曾經在製作木工時會使用的護木油氣息啊！一位身著淺紫色圍裙的大叔護守著他的攤位，陳列著取材自各式各樣樹種而有不同質地的砧板，用於盛裝起司火腿拼盤。他指指一只木貓，問我喜歡嗎。蒼白了點，我心想，那木質沒能顯現貓的肥潤。我決定帶回一只榛木製作的松露獵犬。

黑松露·白松露之珍

黑松露如今在台灣並不陌生，常見到有黑松露口味的各類加工製品，而白松露產量極為稀少，主要產地在義大利皮埃蒙特大區阿爾巴（Alba），正是我們此次居遊的據點，也是市集舉辦的地點。農友有如陳列珠寶一般，慎重地將新鮮挖掘出土的白松露擺置在展覽櫃，若有好奇、感興趣的客人趨前，才打開櫃門，珍惜著松露的新鮮氣息。其氣味不似黑松露濃烈，沒有像《尋找松露的人》小說所描述黑松露那般魂牽夢縈的獨特氣息－一位語言教授在白日裡品嘗了黑松露，夜裡就夢見她那早逝卻不常入夢的妻子。

白松露最適合的品嘗方式據說是生鮮食用，稀罕的白松露要價高昂，也不似黑松露可製成松露油、松露鹽、松露醬等，儘管我們身處產地也嘗不到它的滋味。 市集中最教我驚喜的收穫是榛果酒，香氣濃郁，日落後啜飲一小口，身子暖暖的，還有點微醺，踩著小步伐悠悠漫步回到下榻公寓煮食。在阿爾巴租一間附有廚房的整層公寓，市集所購得的新鮮農產當日就能烹煮成佳餚，黑松露油煎放牧雞蛋、南瓜花，煮牛肝菌濃湯，佐油漬蔬菜、起司與火腿。

飯後規劃著翌日的行程，前往著名的葡萄酒產區巴羅洛（Barolo）小鎮。慢食居遊在皮埃蒙特大區，它沒有佛羅倫斯、羅馬那些炫目華美的藝術珍寶，而是過著季節旬味的節奏生活，即便不諳葡萄酒的知識，也能醉心在太陽下山前找到一支好酒佐晚餐，就是日常，日常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