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Michelle張怡)
(攝影/Michelle張怡)

滷肉飯和可麗餅——味覺記憶裡的愛

如果有哪一個國家的人說滷肉飯是他們的美食,任何一個台灣人絕對可以跟他拚命的,同言之於可麗餅,這來自不列塔尼的美食,他們也一定捍衛著,並一生一世的愛著它。每家總有平底鍋,調好的冰涼麵糊,隨時可以煎來吃。

滷肉飯和可麗餅這兩種八竿子打不著的美食,究竟有什麼關係呢?可麗餅裡包滷肉飯?滷肉飯上撒可麗餅屑?不!不!地方美食就是要道地,忠誠度絕對容不下其他味道。那是關於風土的、牽引著情懷的,絕對要原汁、原味。然而,這兩種食物對我而言,不止是味蕾的,更曾是心裡的、不堪觸碰的失去。

「妳要加什麼料?奶油、蛋、起司、火腿、番茄?」(攝影/Michelle張怡)

妳要加什麼料?

第一次吃可麗餅是在前夫家,那是首次和前夫家族的聚會。他們派出不列塔尼的美食大使-可麗餅展開雙臂歡迎我。因為不會說法文,害羞的我,只能拘謹的坐在餐桌前,等待餐會的進行。前婆婆和小叔站在可麗餅鍋台前,手端著鋼杯,倒出麵糊,再拿著可麗餅木棒轉圓,熟練地讓我誤以為製作可麗餅是件很容易的事。

前夫問我:「妳要加什麼料?奶油、蛋、起司、火腿、番茄?」看著他,我心想:「能不能都加呀?不知道這家人的性情前,我還是矜持一點好了!」於是,我回答他:「起司。」接下來,就像小館子唱菜一樣,「起司」從前夫口中喊出,爐前的小叔回應喊回來:「好咧!起司!」我聽不懂法文,卻彷彿聽到他們的骨頭敲著大鼓,大大的歡迎我這未過門的媳婦。

用餐中,前公公透過前夫,問起我的年齡。我一聽,心裡抖蹭了一下,莫非這是過門前的身家拷問?我據實回答後,前公公便轉身走進一個小房間。再出現時,他手上拿著一瓶標籤斑駁剝落的酒瓶,像侍酒師一樣,把酒瓶呈在我眼前,讓我看酒的年份。

當時對葡萄酒一點概念也沒有,事後才知道這一瓶酒有多珍貴,那是前公公從酒窖裡請出的心意,將近四十年的等待,只為此刻。那一夜,空了酒瓶的架上,重新擺上的是我和這家人的回憶。

若閒聊起可麗餅的麵糊配方,總有人會不吝嗇的把他認為最好吃的食譜念出來(攝影/Michelle張怡)

最勾魂的鄉愁

不列塔尼人說出「Crêpe」這個字的情感頻率大概跟台灣人說「滷肉飯」一樣吧!共振的是:癡迷、驕傲、興奮……。如果有哪一個國家的人說滷肉飯是他們的美食,任何一個台灣人絕對可以跟他拚命的,同言之於可麗餅,這來自不列塔尼的美食,他們也一定捍衛著,並一生一世的愛著它。每家總有平底鍋,調好的冰涼麵糊,隨時可以煎來吃。

學校園遊會、社團的慈善募款,在一整排的可麗餅爐前,總會看到熟悉的可麗餅達人在服務。若閒聊起可麗餅的麵糊配方,總有人會不吝嗇的把他認為最好吃的食譜念出來。即便已是不列塔尼人日常的可麗餅,他們還是熱衷去可麗餅餐廳,哪一家餐廳有獨特的麵糊配方,一定得去朝聖。就像台灣人,多半知道滷肉飯怎麼煮,可好吃的滷肉飯,我們也絕對不會錯過。

移居法國後,那一口鹹香的滷肉燥,油和醬均勻淋在米粒上的舌尖美味成了最勾魂的鄉愁。在法國那些年,生命的驟變讓我的情緒如繩索緊緊的勒住喉嚨、胸口。腳的自由度只能讓我走到鄰近的海邊,儘管波光粼粼如閃耀的鑽石都不能讓我的心自由。看著海,我真害怕,心一個不慎,就會躍下。悠悠晃晃的思緒想尋找的是根,我想著台灣,台灣人的胃思念著滷肉飯。

豬絞肉女士

初到法國時,我並不懂料理,以為滷肉飯用的是豬絞肉。來到超市的肉販前,怯怯懦懦的指著豬絞肉,用手掌比了五,意思是:五百公克的豬絞肉。肉販女士不懂,舀著豬絞肉放在磅秤上,看著我。她放太多時,我搖搖頭,夠份量了,我就點點頭。就這樣,我常常站在肉販前搖頭、點頭,直到我學會用法文說出:「女士,請給我五百公克的豬絞肉。」時,話也成了多餘,因為我一站在冰櫥前,她就會說:「女士,您要五百公克的豬絞肉,是嗎?」我想我有了一個新的名字:「豬絞肉女士」。

鄉愁是一個深淵

我怎麼做,都做不出台灣滷肉飯的味道(攝影/Michelle張怡)

我怎麼做,都做不出台灣滷肉飯的味道。當時的我悵然:「鄉愁是離開家鄉才有的情懷,沒有任何食物可以撫慰鄉愁。」鄉愁是一個深淵,讓人一直往下掉,為的是要尋找失去的淒美裡,曾經以為是理所當然的愛和安全感。 回台灣了!我不用再尋找滷肉飯,卻掉入尋找可麗餅的深淵。於是,買了可麗餅鍋、蕎麥、麵粉,找了配方,用記憶去復刻可麗餅的樣貌。順著可麗餅的途徑,我找到放在前公公酒窖裡的畫面,那曾經的熱情,多麼的美好。

好吃的滷肉飯應該是用五花肉切的。看了台灣的料理節目後,我才知道。於是,我開始在超市的肉品冷藏櫃中尋找豬五花。法國人不愛吃肥豬肉,要找到肥、瘦肉完美比例的豬五花不容易。烹調滷肉燥幾次後,我還發現一個問題,台灣豬和法國豬的氣味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