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徐子耘)
(攝影/徐子耘)

不在水中

鱉的背甲很軟,摸起來不像殼,腳趾之間長著利於划水的蹼,牠如此巨大,不僅是實際上的尺寸,也是牠在我心中的地位,象徵野生、象徵自由,牠讓我想到第一次與鱉的相遇,那是一條與此地距離遙遠的溪流,以鱉聞名……

昨天下午,S約我去那條溪流,說因為下雨的關係,反正都會濕透,不如就下水吧,雖然心裡知道那是歪理,但未嘗不是一個下水的藉口。無奈天空從小雨,轉瞬變成滂沱大雨,實在不適合外出,便告訴S下次吧。雨一路下到了深夜,這是我最喜歡的睡覺氛圍,或大或小的雨點撞擊不同材質的表面,形成自然的交響樂伴我入眠。

我們熟悉這裡的地景 卻不熟悉其他

今天,也就是那個下次,用電話把S叫醒,跟他約好接近中午時下水,剛好可以銜接上午餐。那條溪流我們再熟悉不過,停車場由泥土與碎石混合而成,一條通往溪邊的道路被踩踏成形,前人下切溪流的經驗變成地標,告訴我們由此前行,而溪水形成另一種通道,不同於陸地的道路,它是立體的,中層有石賓、溪哥;底層有日本禿頭鯊、明潭吻蝦虎,還有一些我不認識的居民,來回穿梭。

我與S會合,短暫交談後,脫去上衣並將面鏡戴好,迫不及待朝著溪裡奔去,幻想自己成為牠們的一員,或許,在他們的眼中我就是一隻過於肥胖且需要不停上浮換氣的笨魚。昨日連續的降雨,使得溪水比往常更強勁,要到達目的地的潭區就得頂流前行,S率先下潛並游過水流到達了潭區,我嘗試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懊惱自己為何不夠強壯。S發現我的困境,對著我用食指朝下比了比,大聲喊道:「你貼著底游,流比較小」,我照著他的方法成功游了過來,在心裡對著他說:「你真棒。」

我們開始各自探索,說探索其實不完全正確,我們熟悉這裡的地景,像是「跳水岩」、「釣魚檯」、「平靜淺灘」,卻不熟悉其他,因為水是變動的,生態也是。昨日的大雨帶來更多有機物,像是斷枝、落葉與殘木,它們浮在水上緩慢旋轉,標示著水流方向,它們會被分解,滋養藻類,使得魚、蝦有更多的食物來源。或許是錯覺,我從水面上浮窺那些忙碌進食的魚類,數量比以往更多,也更無暇顧及我們的打擾。S點了點我,告訴我他要下潛,我比出OK的手勢,示意我會與他一同下去。

(攝影/徐子耘)
(攝影/徐子耘)

在陷阱中發現了一隻幼年的鱉

我們吸一口氣躬身下潛 ,變成頭下腳上的姿勢,踢動雙腳讓我更順利地潛入潭中,岩縫中躲著很多魚,大多是成體的日本禿頭鯊,來回刮食著附著藻類,有些比較灰白,接近礫石的顏色,有些則是土黃色,較為顯眼。思考之間我沒氣了,於是上浮。

我看到S順著水流從另一側浮出水面,確認好他的位置後,我打算繼續下潛。 調整好呼吸,吸一口氣,躬身下潛 潭底有一隻生物正探頭看著周圍,是中華鱉!那是一隻偽裝成石頭的巨大中華鱉,我驚喜地想要叫出聲,但很快意識到,若是想要持續觀察牠,只能憋好氣,不得張揚。看了幾秒之後,我沒氣了,於是上浮。

我揮手示意S過來,湊到他耳邊告訴他,潭底有一隻鱉,他眼神一亮,就像我看到那隻鱉時一樣。 吸一口氣,躬身下潛 牠不見了,S用肢體語言問我大致的位置,我比劃給他看,我們翻動潭底的石頭,試圖驚擾牠,但除了揚起石頭間的碎屑之外,毫無收穫。快要沒氣了,只能上浮。

我們不甘心沒有看到牠,稍微休息一下後,決定再潛最後一次。 吸一口氣,躬身,下潛 牠似乎察覺到我們的不甘,願意露面,從一個凹洞中游了出來,在與牠等身大的石頭邊停下,讓我們靜靜地觀賞。鱉的背甲很軟,摸起來不像殼,腳趾之間長著利於划水的蹼,牠如此巨大,不僅是實際上的尺寸,也是牠在我心中的地位,象徵野生、象徵自由,牠讓我想到第一次與鱉的相遇,那是一條與此地距離遙遠的溪流,以鱉聞名,當時進行生態調查是為了了解溪流概況,並試著找出鱉的出沒熱點,或許是土地利用的變化,又或是人為採集的壓力,我們遲遲都沒有看見鱉的蹤影,最後,隨著當地原住民大哥的帶領,在陷阱中發現了一隻幼年的鱉,初次見面很驚喜,卻也隱含著悲傷。

上岸之後,我與S小聲交談,害怕牠被別人發現,並非不樂意分享,而是這個物種過於敏感,一不小心就會變成某人的桌上佳餚,對我們來說,牠在溪裡的價值遠高於肚子裡,希望你可以趨吉避凶、長命百歲,我在心底這麼對牠說。

(攝影/徐子耘)
(攝影/徐子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