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租員的夏日豐收。攝影/李盈瑩
收租員的夏日豐收。攝影/李盈瑩

厭世季節的那片綠洲

通常農曆年後的自己最是勤快,鋤草、翻耕、播種、育苗樣樣來,彼時就是菜園裡打不還手罵不回嘴任勞任怨的阿信;可時節來到初夏,什麼曾經走過的辛苦與汗水都忘得一乾二淨,嘴臉瞬間變成好吃懶做的收租員,到菜園只要隨身攜把修枝剪就夠了。

[dropcap]初[/dropcap]夏是個什麼樣的季節?來到鄉村以後,初夏對我來說其實就是「逃亡的季節」,這麼說來可能有點厭世,可事實如此。當天氣逐漸轉熱,緊接而來的就是蚊子變多,人們尋求捕蚊拍的庇佑,然後就寢之際逃亡到蚊帳裡。此外,我所居住的平房目前仍按捺著沒裝冷氣,南面在最早的設計上又忘了開窗,南風不來,地底的暑氣逼人,初夏以來每天都在心頭盤算是否該打包筆電直奔圖書館,且通常正午前若沒順利逃出,當天就毫無機會了,因為你會連逃走的最後一分力氣也殆盡,直接融化在屋裡。

包租公的喜悅之情

宜蘭就是這麼一塊悶熱的鄉土,濕氣與溽氣相互蒸騰,人們無所遁逃。可夏日遲遲,再如何百無聊賴,「跳上單車往菜園去」,便是少數還能燃起興致的事物,一路靠踩踏的速度汲取些許涼風,一面期待收成,去那座初夏沙漠裡的綠洲。

時間往回推溯數個月,通常農曆年後的自己最是勤快,鋤草、翻耕、播種、育苗樣樣來,彼時就是菜園裡打不還手罵不回嘴任勞任怨的阿信;可時節來到初夏,什麼曾經走過的辛苦與汗水都忘得一乾二淨,嘴臉瞬間變成好吃懶做的收租員外,鋤頭鐮刀都被棄置一旁,到菜園只要隨身攜把修枝剪就夠了,理直氣壯地伸手討:「你們誰誰誰今天要交租啊?」一般最老實的初夏三兄弟-茄子、秋葵、長豆必定低頭不語,按時定量乖乖獻上收成;然後韭菜、刺蔥、九層塔這類瀰漫香氣的辛料作物,以及地瓜葉、空心菜,則是初夏採了又長、長了又採的聚寶盆,源源不絕贈與你食物;還有忍了整個冬季在初夏終於憋不住的熱帶蔬果也在此時一併交租-芭蕉開展它巨大奔放的穗狀花序,百香果盛開一朵朵奇艷宛如時針的紫色花樣,而盼了三年的鳳梨也於今年結了果,身為包租公的我只要翹起二郎腿,一手攆著八字鬍一手盤數作物,欣喜就滿溢於言表了。

收租員的夏日豐收。攝影/李盈瑩
收租員的夏日豐收。攝影/李盈瑩
美麗的芭蕉寶寶。攝影/李盈瑩
美麗的芭蕉寶寶。攝影/李盈瑩

豐饒繽紛的夏日餐桌

早春種進土裡的作物來到初夏收成,因此每年六、七月就成了一年之中少數不用上街買菜的月份,甚至還得花心思封藏多到滿溢的作物。

多產的茄子、秋葵性味寒涼,而長豆只要稍不留意,晚了幾天收成就失去採收適期的脆度,年年站在盛產作物的跟前,總算嘗試出以泰式酸辣醬加椰奶來燴煮時蔬,辣味中和了茄與秋葵的涼性,燴煮則讓長豆「不夠清脆」的特點不再是缺失,滑順的醬汁讓個性迥異的三人一家親。

而同樣在初夏盛產的蔬果還有野生種的圓果小蕃茄,當南方美濃的橙蜜香沐浴在冬陽之下順利由青轉紅,宜蘭則因秋冬陰雨,多半把蕃茄養在溫室裡,以避免植株因淋雨潮濕而感染蕃茄界的香港腳-「青枯病」。因此在宜蘭種蕃茄,若不願是傲嬌的溫室品種,最適宜栽植這種野性強悍的小蕃茄,它反常地不怕雨又多產,且當夏季腐落的果實掉入泥地,隔年初秋還會自行萌芽,一株成林,採收不盡。

棚架上的番茄藤。攝影/李盈瑩
棚架上的番茄藤。攝影/李盈瑩

豐收的小蕃茄涼拌沙拉或炒蛋之餘,我也會加糖中和其偏酸的特性,再添些蓮藕粉收汁熬煮成蕃茄醬。而同樣製成醬類的還有春末夏初綠意盎然的九層塔,葉片洗淨風乾,佐些堅果、起司粉與橄欖油打成泥,即可製作青醬。小蕃茄與九層塔,這一紅一綠,便成為初夏最閃亮的雙星。

晶瑩可愛的番茄。攝影/李盈瑩
晶瑩可愛的番茄。攝影/李盈瑩

走入日常的曠野滋味

倘若植物有其性格,對比珍稀嬌柔的品種,我更偏好性格堅韌無所欲求的作物,而這些作物正好都有幾分部落血脈。

我時常會憶起採訪工作時初識它們的地方,比如在港口部落看見廚台上剛採摘的四角翼豆、在奇美部落夜宿竹屋的傍晚遇見路旁的樹豆灌叢,還有在山上遇見的紅刺蔥,而這些之於自己曾如遠方異地的曠野滋味,如今竟也悄悄走入日常的風景裡。今年春天甫於園藝店買來的刺蔥苗,隨著氣溫漸升,初夏時已長成比我還高的大樹,我將它的頂芽摘除,不消幾日,每節羽狀複葉與莖幹之間又逕自萌發側芽;然後一般在清明節播種、於年底採收的樹豆,因我每年刻意留下晚生的種子,於宜蘭在地馴化了三年過後,已從年底延宕至春末結莢,避開了秋冬連綿的蘭雨,豆莢在樹上潮濕發霉的困境。

部落族人說:「風起時,當樹豆的豆莢發出沙沙聲,就是採收的好時機。」頭幾年我的樹豆仍在冬季結莢,得趁豆莢由綠轉黃之際採收,今年結莢被馴至春夏,待薰風徐徐吹起,我終於也能聽見枯褐色的豆莢裡,那一顆顆豆子因曬乾而發出的沙沙細語。

野性樹豆 。攝影/李盈瑩
野性樹豆。攝影/李盈瑩

燉了一鍋樹豆刺蔥雞湯,仍在電鍋悶煮時就傳來一陣陣刺蔥專屬的清香,待開鍋後則是樹豆帶來的濁白色湯頭。刺蔥與樹豆,自部落而來,寄屬曠野的風味,然後初夏的溽濕因種種的食物而豐潤起來,好像也沒那麼厭世難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