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馮孟婕
攝影/馮孟婕

雜粥

累積了一段旅行時間,嘗過國外的米才知道台灣隨處一家廉價自助餐的白飯都是難得的美味,回了家,晚餐有人料理冰箱有人定期補貨,一碗雜粥也不再是從生活主題剝落下來的產物。那是完整的,混雜著被天氣擾亂的菜價以及某一餐的挑嘴,無以名之卻讓人懷念的一碗粥。

[dropcap]媽[/dropcap]偶爾會煮粥,主要是反映日常。夏末,一個人,昨日留下的不成頓的菜,以及無須再用技巧去烹煮出香氣的白米。

我生活隨便,味覺低於水平,但總覺料理還是要有組織的──一道粥的的主體該是飯,湯是氛圍,配料得展現出主題性。蔬菜粥就是各類蔬菜,若加了顆皮蛋就減去些菜的份量,如果有魚片那最好去買點薑,如果放了泡菜就不該再混入黑醋或沙茶。煮粥好比組樂團,主唱、吉他、貝斯,鼓手容許隨興休假,但那幾首硬式搖滾不容缺席,儘管演奏亂七八糟,但還總有個樂團樣兒。

攝影/馮孟婕
攝影/馮孟婕

她的粥像那些被淘汰在舞台下的樂手

我媽的粥就不來這套,一個人或只有我們的晚上,冰箱剩什麼就丟什麼,一只鍋子收拾起來方便,節約又俐落是煮粥的首要理由。粥裡的料隨緣湊合,如果昨晚避著南瓜不夾,今日可能就是碗南瓜淹沒白米的粥,冰箱裡那些沒得加入主題性料理的蔬菜邊角也大多有份,或者有時料不多她就會幫我打一顆蛋。她的粥像那些被淘汰在舞台下的樂手,眾人背後相互搭著拍子搖擺起來。

但她煮的粥好吃。

在我來看,冰箱是最能反映生活的家電,而處理剩飯雜粥是我媽擅長的。生活裡總有許多無可奈何的雜事,如同夏末時分層雲的閉塞感,難以消散,而有些堅持是午後陣雨,短暫而潮濕,你就不該跟它耗著,就讓快曬乾的衣服在天空的隨興中被打溼,等候清新明朗的空氣。

過去有段時間我對大伯的米有種堅持。大伯種的是「桃園三號」,又叫「芋香米」,第一年收成時薰得客廳廚房香得不得了,這米簡直可以當一道菜,煮成粥太可惜,它就像偶而一次的出國旅行,所有日常的枝枝節節在這段期間要被丟進垃圾桶。有芋香米的時候飯就是主體,我堅持米飯該要講究地煮,雜菜湯了不起也就是佐飯的配料。

後來似乎是隔壁田的花粉被風吹來,或是品種本身病蟲害抗性較低的緣故,米漸漸地不那麼香了,曾經堅持的理由也隨著香氣消散。大學畢業後,我有了幾次出國機會,累積了一段旅行時間,嘗過國外的米才知道台灣隨處一家廉價自助餐的白飯都是難得的美味,回了家,晚餐有人料理冰箱有人定期補貨,一碗雜粥也不再是從生活主題剝落下來的產物。那是完整的,混雜著被天氣擾亂的菜價以及某一餐的挑嘴,無以名之卻讓人懷念的一碗粥。

攝影/楊仁甫
攝影/楊仁甫

記住了那個梅雨季,那份溫溼度

媽在冰箱與煮鍋上找到了平衡,那種平衡曾讓我覺得缺乏堅持與品味,而今那股隨著日常起伏的波動反到令我心安。有些東西該被保存在博物館,它們渾身光潔述說著神話與啟示;而有些事物是離開博物館後發現天空下起一場毫無預期的雨,你濕漉漉地回家,聽著太熟悉的人碎念著無可奈何、毫無道理,甚至理不出邏輯的話,然後從太日常的日常裡端出一碗雜粥。

當時,當大伯的米尚未被整個嘉南平原味道浸染的時候,要是煮成一鍋粥會是甚麼味道呢?印象中有一年的梅雨季特別地長,我偶然闖進儲藏室,老舊滲水的木板在記憶中散發出那僅有一次的,美麗懷舊的味道,那味道讓我永遠記住了那一天,讓我記住了那個梅雨季,那份溫溼度。讓我記得,那天的氛圍很適合煮雜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