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嚮往

東海岸是心靈故鄉，是海的嚮往推著我，往前走。那五天徒步在碎石路上，太平洋的藍暈染昇華靈魂的想像力，藍海成為心靈嚮往自由的色彩，在空白畫布上創作揮灑浪漫。

攝影/江冠明

[dropcap]那[/dropcap]年除夕前，半夜登上莒光號，天色迷濛到高雄，搭上金馬號往南奔馳，一望無際的晨曦田園，公路旁出現藍澄澄的海，心靈開拓起來。楓港休息後，巴士往東翻越南迴公路，大武如邊疆小鎮，靠落太平洋邊，再度休息吃飯。中午過後，公路在海岸邊蜿蜒往北，巨浪常常捲上公路，路緊緊貼著岸邊前進，沿途顛頗搖晃，沙塵滾滾。我卻打開窗戶，彷彿飢餓多年的窮鬼，拚命吞食眼前的碧海藍天。

台東下車，拍拍身上塵土，連頭髮都有，問路前往救國團報到。下午二點半，報到櫃臺說：
「等下三點集合搭車，你是最後報到，還有一、二個？」她抬頭看我說。
「我們領隊沒來，有興趣當領隊呢？」
心想，成功嶺士官班長腿斷，當過菜鳥代理班長，連長稱讚過。
「好啊！我試試看！」
那年我是大一新生，沒人願意當，我變成東海岸健行隊的菜鳥領隊。

深怕驚動眼前寧靜浩瀚的美景

搭車到成功已經傍晚，營區派士官帶路，徒步抵達分配床位，進餐廳用餐，彷彿回到成功嶺，喊口令起立敬禮，按照軍禮號令開動用餐。指揮官喊我過去一起用餐，

他說：「小老弟！你口令喊得好，中氣十足，是我見過喊最好的領隊。」

領隊職責是隨時掌控隊員，控制行程時間，吹哨子集合睡覺起床洗澡進餐廳出發，健行隊只有領隊一人擔綱。那夜，每一、二小時醒來一次，沒帶鬧鐘，擔心睡過頭，職責壓力沉重。隔天黎明六點吹哨起床，刷牙洗臉整床鋪背包吃早餐出發，一小時搞定，我還得檢查寢室收拾乾淨歸位擺整齊。

操場列隊排好，分成六個小隊，選出小隊長，宣布小隊長職責任務，找個男生扛大旗走前面，我殿後押隊。指揮官親自送行到營門口，跟我握手告別。隊伍依序走出，沿著公路往北前進，十分鐘後，碧海籃天的太平洋出現，隊員開始歡呼讚嘆，我也被藍海吸引沉醉，從昨天下午車窗外的海，一直到眼前的海。

徒步走在石子路上，海忽遠忽近在路邊出現，從黎明清晨到中午，海的顏色隨著變幻，隊員們時時傳來讚美聲。遠遠望見公路局車接近，捲起一條黃龍塵土，緊急吹哨，指揮隊伍退往路邊空地，讓開公路給車子通行。動作慢跑到下風處的人，等到沙塵過後，灰頭土臉全身塵土。那個年代成功以北，公路才開通，窄窄石子路還是戰備道狀態。除軍車公路車，沒什麼人通行，路邊時而出現武裝班哨駐防，需要檢查身份證才能通行，沿途出現不准攝影繪圖標誌，一座座海防碉堡架設機槍，矗立在海岸上。

從成功黎明起床，望見晨曦海景，太平洋的美麗壯闊，深深被感動。從此每天微曦前，我喜歡駐守在黑暗中，望著晨曦光彩變化，直到太陽升起。回頭，身旁出現隊員，他們沉默望著日暉浮出海上的彩霞，沒人說話，深怕驚動眼前寧靜浩瀚的美景。近年，愈來愈多徒步環島旅行，東海岸是最美的風景路，綿延不絕數百公里。短程路途花蓮溪到台東卑南溪口，一百六十公里海景，長程從基隆八斗子，繞過東北角，貫穿宜蘭二號省道濱海公路，蘇花公路到台東大武約三百多公里，這是世界級海岸風景路，卻只有少數人懂得欣賞。

見山非山，見海非海

今天我仍感謝救國團，或許涉及不當黨產，依然感恩，大一那年走在東海岸公路上，從成功到豐濱七十公里路途，每天帶著一群青年行進，走完短短一程東海岸公路，在他們一生中留下難忘的回憶。如果說，今天我會寫作，東海岸是心靈故鄉，是海的嚮往推著我，往前走。那五天徒步在碎石路上，太平洋的藍暈染昇華靈魂的想像力，藍海成為心靈嚮往自由的色彩，在空白畫布上創作揮灑浪漫。

一九九七年，落腳台東後，常常一人開車漫遊，東海岸風景從公路兩旁，往海邊山上延伸，視野跨越那年徒步東海岸之旅，沒想過二十年後，我回來定居下來，遷徙住在海岸山脈上，眺望都蘭灣海景。那年書寫蘭嶼青年返鄉，以《回家！蓋我的房子》獲得聯合報報導文學獎首獎，隔年陸續得散文獎，以《海水的滋味》獲散文獎。那幾年往返花蓮東華大學研究所進修，每週在海岸公路上奔馳，晨曦彩霞碧海藍天從黎明到霞暮，海的千變姿色光影印刻在腦海裡。

二○○五年，協助東管處策劃「慢走漫遊」社區觀光產業營造，輔導水連、港口、奇美、真柄、都歷、東河，足跡往山谷溪流丘陵蔓延，海景在山海梯田下蔓延開來，從高聳山嶺瞭望綿延不絕的海岸線，伴隨浪濤起伏。兩年後，獲國家藝術基金會創作補助，動念完成《慢走漫遊》，書中敘述東海岸風光，從都蘭山林、金樽沙灘、礁岩海底、梯田光影、村落即景、豐年祭歌舞、鹽寮秋雨、磯埼海角、椰林郡界。十年來，這本書過水七家台灣出版社，沒人要出版。今年遇見熱愛台灣的知音寬子小姐-Hiroko Fujikashi，她在二週內翻譯完兩章，帶回日本洽談雜誌刊載。日本出版社意外看上，正翻譯評估出版中，寬子說「日本人會喜歡你的書，寫得很深刻！很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