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長長的年節假期，迎來開春第一件工作，又到了每年唯一能夠嫁接果樹的季節，早春尚未破土而來，而深穼埋藏在黑色土壤裡的根系已經微妙的收到令旗，農人們彷彿也感知到春日潛伏，隱約聽聞到揭開序幕的鼓聲隆隆。
[dropcap]結[/dropcap]束冬季最後一批水果的採收工作，緊接著馬上投入製作雪梨膏的勞動接力賽，日日閉門削梨榨汁，夜裡守著大中小三口鍋爐，白天反覆檢測梨湯濃度及判斷火力與濃縮時間，在滾沸的梨汁水氣裡兜兜轉轉之中，冬，已在門外日漸深沉。
果樹光禿禿的枝椏上已不見嬉戲的鳥兒，滿地落葉化為深褐色與土地融為一體，被雨水浸濕的冬日午後，泥土裡隱約傳來細微的聲響，我輕輕地撥開厚厚的落葉，逗弄藏身其中的大蟾蜍。
深冬剪枝工作如激發想像力的繁複推理工程
清晨覆地的白霜夜晚明燦燦的星空，自然以大刀闊斧之姿改造我眼前的風貌，純白的純白深藍的深藍，濃重的濃重輕淡的輕淡。圍坐在天邊的山是沉甸甸的墨綠與深灰，夕陽西下的雲朵是淡金帶著紫色完美搭配灰藍漸層的天空，日出時蒸散霜花的薄霧飄搖，進入休眠期的果樹悄然沉息內斂，我來往於山城大街與果園之間，用凍僵的雙手與紅通通的臉頰劃開冬日濃重。
冬季是蟄伏不宜喧囂的季節，卻也是農家付出最大勞動力的工作時節。穿上保暖毛襪套上長筒雨鞋，翻找出厚棉手套，腰間繫上工作腰帶，磨利修剪枝條的剪刀與長鋸，丟下長長的工作列表，踏進深深的冬季裡，踩上樓梯剪枝去。
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是不耐反覆操作的人，老天也知道該分派怎樣讓人著迷的工作給我，對我來說，看似單純反覆的剪枝工作像是一件激發想像力的繁複推理工程。首先，分辨品種及枝條強弱之後，下剪去蕪存菁，再想像春夏之際新枝分化之後結果枝與吸收營養的撫育枝強弱及分布關係，整體樹勢的開與闔、張與弛，既要強化樹勢，也要合理分配今年與來年結果數量，再決定枝條的走向與高低配置，依照枝條生長的形態與表現，推測樹木的根系成長狀況，以及年年施肥的吸收利用率，我捧讀著一本天寫的書，翻看推敲許多個春秋而樂此不疲。
剪枝完之後，緊接著撿拾滿地散落的殘枝集中焚燒，再接著清點全園果樹，計算肥份需求施用基肥，載肥落地依照地勢施用，果園冬季工作大致完成。
這個季節農人彼此的寒暄是：「嘎厚阿未？」以及「落厚阿未？」
台語裡的「腳手俐落」(音：咖秋金咩)是一個很生動的詞彙，自幼年時認識其詞，直到中年的現在，我恍然明白，那是多麼生動及富有生命力的四個字，也是行走在農耕的四季裡最貼切的形容詞。
一年嫁接果樹 取捨枝條在於春
翻過長長的年節假期，迎來開春第一件工作，又到了每年唯一能夠嫁接果樹的季節，早春尚未破土而來，而深穼埋藏在黑色土壤裡的根系已經微妙的收到令旗，農人們彷彿也感知到春日潛伏，隱約聽聞到揭開序幕的鼓聲隆隆。
取出嫁接專用的器具以及早已備好的優質枝條，接著執行另一件想像工程。
果樹嫁接是將定植一年以上的強健樹苗進行選定品種的改換工作。
剛結束嫁接工作的我，在果園裡來來回回的檢視確認，這幾年為了實驗適合生長在這一片果園裡的蘋果品種，選擇多方嘗試，並且在觀察二至三年之後再決定適合的位置，有許多的去留增減。美味卻抗病性差的忍痛捨去，優秀卻在我的園子裡張顯不出獨特風味的必須退讓，有的品種能夠並存在同一株果樹上，有一些則必須單一品項生長。這幾年總在深冬初春滿懷希望的嫁接新品種，在秋冬落葉後觀察新枝的生長情形予以標示，冬季則進行去留最後判斷，捨去的枝條我感謝，新接上的品種我盼望，冬季的果園是攤開的書頁，我在字裡行間沉思與嘗試，春日破土的那一篇則是答案。
冬季，在我的心裡佔著特殊而獨特的地位，那是年與年之間的化分，是結束與開始的轉折點，是一年之中體力與想像力的伸張，是品嘗日常生活之中最為震撼的篇章，幾日勞動之後的短暫休息，我們喜歡聚攏在大火爐前看木柴燃起的跳動火焰，閒聊與零食，歡笑之後的對火沉思，火的淨化時而猛烈時而溫柔，而我在冬日裡領悟臣服於自然的道理，亦如爐灶裡漸漸化為紅炭的柴枝，雖然由猛烈轉為餘溫留存，卻讓人更想靠近。
視生命為一場耐力與智力兼具的破關遊戲
高山上早開的一二花枝預訂了早春行程，今年，又是個不算正常的暖冬，果園冬季平均溫度不夠低，梨花怕是開不出來了，李花與桃花正在仔細打點，柿子與蘋果還似醒非醒，意外越冬成功的青菜與各種草花，在二月裡開出朵朵小花點綴著冬季果園。春季對高山果農來說，是整年度收成序幕的揭曉，我們看花與愛花的心絕對與一般人不同，開好開滿未必最佳，疏落有致也只在文人雅士的心上，此刻，我早已學會不憂不急，只管一步步走在路上，等在季節裡看四時光景與變化，我的心正在聆聽與回應與召喚，什麼時候我也能收到那一方破土的令旗？
若覺得，生命是一場挑戰與考驗太過沉重，不如就將之視為一場耐力與智力兼具的破關遊戲，邁入農業已是第二十個年頭，我深深知道自然之中提示與指導無處不在，對錯好壞並非心裡的絕對，喜與憂、愛與憎，放眼整個生命長河又有幾件事能夠鮮明無比的區隔。
蝴蝶擾動枝頭，白雲舒捲於穹蒼。準備好要與我一起品嘗上千種滋味紛呈的春天了嗎？
【BOX豆知識】—
無性繁殖樹上高接
同一株果樹結出不同品種的水果
通常我們所認知的果樹品種，例如，大家熟知的「新世紀梨」、「雪梨」、「蜜梨」等…….都是經過多年人工配種改良而來，雖有豐產及抗病性強的特性，卻不似原生品系來的根系強壯能夠適應各種地形，所以，目前所普及的各種優異水果品種皆需要經由嫁接而來，經由彷彿手術一般的切開與重新密合，在植物分類上同一「科」或「屬」的植物能夠經由這樣的方式進行親合，進而保留強勢根系及生長出優異品種。
另一種嫁接稱為「高接」，是指在成長的樹木上進行品種的轉變，這一項改造就必須選擇植物分類上更為親密的「種」，做為高接的基礎。
通常選擇樹上強健的枝條依照品種特性選墿分布位置，進行局部的改變，最常見的是對茶花及各種薔薇種花卉進行改種培育，能使同一株植物開放出不同顏色的花朵；應用在果樹上，就能使同一株果樹結出數種不同品種的水果，例如，同一株梨樹上可以生產出三至四種以上水梨，這樣做不但能夠分散季節性風險，也可以使果樹達到豐產的最大可能。
我們在國曆五月初能夠見到的高接梨，就是利用這樣的特性無性繁殖而來，由於，梨果類植物屬於溫帶果樹，梨樹種植於亞熱帶地區的台灣則會遇到冬季無法低溫休眠的問題，進而導致果樹花芽無法在春天分化，順利開花結果，直至高接技術的發展與成熟，經由國外進口或高山供應完成休眠的果樹枝條，再高接於梨樹上，方有高接梨各類梨果的普及，但是，這一項工作必須年年進行，是平地高接梨農家一年中最重要的農事之一。而位處高山的梨樹能夠在冬季順利達到低溫休眠，所以，我們並不需要年年做嫁接的工作，只在引進新品種時做改接的工作，高接完成之後則可使用數年乃至數十年之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