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鶇很少,讓人有些失落。
像走出家門時,隱隱約約感覺忘了什麼,但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公車站。已經十一月尾了啊!居然。小學生還穿著短袖短褲,街角的豆花店仍供應著「夏季限定」的飲品,商店開著冷氣賣起耶誕商品。平淡的日常中有什麼尚未到來,有什麼遲到了。公車過站有誰忘了按下車鈴,就有誰得付出多一些些等待。
時程上的秋天,水鳥山鳥「應該」要大批過境的季節,我一有空閒就搭公車到野柳等待。
期待冬天鶇天趕快來,期待寒冷的風把滋滋滋地聲響吹來
野柳岬像根細長的手指,東北季風來的時候便輕戳著鋒面的肚腹,讓鳥兒本能似地落在上頭。
修長的地形配上鳥人口中「北橫」、「中橫」、「南橫」三條步道以及幾處較為稀疏的樹林,讓野柳在尋找與觀察鳥類上都較其他岬岸容易許多。入口步道兩側的樹林偶爾也有鳥,但通常,拿著望遠鏡的人會快速越過拿著自拍棒的群眾,撇一眼眾人朝拜的女王頭,走上通往前端小坵的上坡步道。鳥況好的日子裡,在抵達三條步道的交叉口前就能看到一些柳鶯、鶲、鴝,以及鶇。
我喜歡鶇,喜歡看牠們帶著圓渾的身軀在樹林底層的落葉堆翻找昆蟲,唏唏簌簌地,當牠們認真覓食的時候,你很難不注意到這類只比八哥小一點的鳥兒。
我喜歡鶇,所以從夏末便開始等待,等待那些圓圓胖胖的鳥從北方飛越海峽抵達。如果鶇固定十月來,那麼我從九月便會開始高興期待,期待冬天鶇天趕快來,期待寒冷的風把滋滋滋地聲響吹來。
我喜歡鶇,就如同鳥人樂於為鳥所訓養。在野柳岬,時不時能聽到資深的鳥人分享著在哪一年的幾月、哪一棵樹上的哪一條枝葉看過什麼什麼鳥,也因此這片樹林不再是乏善可陳的普通的樹林了,它們是赤翡翠(Halcyon coromanda)停棲的樹幹、普通夜鷹( Caprimulgus jotaka)休憩的枝條、紅胸鶲(Ficedula parva)的枯枝、灰背鶇(Turdus hortulorum)的落葉堆……。
我偏好在步道上繞來繞去,先走「中橫」到「神廁」與「十七階」觀望觀望,再把「北橫」、「南橫」繞它個兩三圈,很動態式的等待,希望也能為某株林木某段石階取上屬於自己的,為羽毛所包覆的暖呼呼的名字。
山雀的遷徙本應止於台灣海峽的,不知給什麼風吹來了。
今年到十月初都還十分炎熱,野柳零零散散來了一些不錯的過境鳥,但鶇遲遲沒有出現。「還沒有鶇的消息?」偶而會聽到鳥人們彼此討論著。「沒看到呢?感覺要等冷鋒面下來。」「馬祖已經來了,還沒到台灣的樣子。」「也許今年是『欠年』啊……」
鳥類的遷徙仍是尚未完全解開的謎團,今年來不來?來多少?生理時鐘、氣候鋒面、遷徙路徑上的食物量多寡等因素……可能對每種鳥(甚至每隻鳥)都占了比重不一的影響。例如鶇科(Turdidae)鳥類就有明顯的盛衰年,多的時候連市區中央的小公園都能瞧見度冬的族群,少的時候過境的沾個邊就走了,留下來過冬的寥寥可數。這很可能與遷徙路徑的轉換週期有關,但更根本的原因就仍不清楚了。
直到十月中,北方的氣團才終於推擠出一道冷鋒面。北海岸不知怎地來了一群十分稀有的黃腹山雀(Periparus venustulus),金山野柳兩處的賞鳥熱點也因此擁擠起來。這種山雀的遷徙本應止於台灣海峽的,不知給什麼風吹來了。今年真怪啊。我聽見有人這麼說。
我也去看了黃腹山雀,同賞鳥人拍鳥人與各類相機鏡頭一起,仰頭尋找枝葉間擁有金黃肚腹的小小山雀。突然落葉堆裡傳來「唰──」的一聲讓眾人同時移轉了目光。
「啊!白腹鶇!」一位中年男子輕輕說道。
跟樹梢閃閃發光的山雀比起來,一身灰褐的白腹鶇毫不起眼,但不少人還是舉起相機望遠鏡,將這隻冬日往往很普遍卻也好久不見的鳥兒納入自己今年秋冬的收藏。
「今年第一隻白腹鶇呢!」一位年輕的女士對她的男伴說道,語氣像小孩子彼此分享令人雀躍的秘密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