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龍葵,攝影 / 楊依璇

野菜,部落不可缺的味

與大自然為伍的他,日日忙著護木和移植工作,偶爾在冷冽的山頂煮鍋熱燙燙的泡麵填肚子,營地旁隨手就可以採集到最鮮嫩的三叉蕨和過貓來加菜,新鮮野菜一入鍋,不管再怎麼簡單的泡麵,都立刻升等成山產鮮味麵。

路旁四處隨手可採的野菜,是原住民上山工作的加菜福利,攝影/楊依璇
路旁四處隨手可採的野菜,是原住民上山工作的加菜福利,攝影/楊依璇

筷箸撈起一葉菜,吃進嘴裡的滋味卻各人不同。

有人吃的是健康、有人吃的是鄉愁。

在原鄉東部生活了幾年,漸漸習慣了滿眼綠意的環境,即使人在市區裡,也是轉了幾個彎就眼球效應瞥見屋宇樓旁的幾畝稻田,國小廊道外沿街生長的赤道櫻草,在路人的眼裡不過就是一片狂放的雜草,但社區婆婆叫他日本龍葵,說也是野菜的一種,細嫩好吃又葉嫩不苦,懂吃的饕客偶爾帶著大剪和提袋,蹲在街邊就大把大把的剪下帶回,或煮粥或下麵,是為日常。

半透明草綠粥色,米香也增添股野地奔放的草鮮味

先前才把到國小旁剪野菜回家的事,講給離鄉到都市工作的台東友人做飯後閒談,她感嘆道:「真是太幸福了!」有時工作到身心疲乏,水泥叢林的車龍人潮和人心較勁的尖銳步調令她感到苦悶窒礙,街邊店家的餐食重油重鹹,毫無感情,吃久了反而變得無滋無味,每當夜深寂靜,思鄉起來,腦海裡第一時間浮現的,總是家裡慣煮的野菜稀飯。

啵囉啵囉冒著晶亮滾燙的小泡,那透亮的光澤,帶著米香陣陣傳來。

孩子從小跟著部落長輩學習認野菜,攝影/楊依璇
孩子從小跟著部落長輩學習認野菜,攝影/楊依璇

老人家總習慣從白米入生水開始熬煮,像一種信念,一種不可動搖的生活習慣;當飽滿的白米在滾水中爆出一朵朵細小帶著花邊的白米花,撒下一把小魚乾做引味,如變魔術般,瞬間熱氣將魚乾香以一種浪濤之姿勇猛地衝上鼻腔,以為是海味,卻在此時倒落下大把龍葵入鍋,唰一聲地,再好生攪拌,當粥汁收乾近乎黏稠時,粥色會轉為半透明草綠,米香也增添一股野地奔放的草鮮味,熄火前再以最簡單的細鹽調味,白米煮成糜,那黏稠、那光澤、那香氣,看似簡單,卻是一種村落生活裡難以被取代的味覺記憶。

既明目又是零嘴 還可當顏料的龍葵

龍葵 (卑南族語:metri,市場常稱呼:歐迪阿)可說是原鄉村落裡最常見的野菜。

像陽光灑下的種,在盆栽植披裡,田地旁、小徑邊,只要有陽光照射之處,幾乎是隨處存在,親切地像路旁常見的小花貓小黑狗一樣。或許是太常見了,平易近人的隨處可採,老人家有時從田間務農完,總是隨手採上一把回家,夏天時就加點小魚乾煮成清湯放在冰箱裡,冰涼苦甘的爽口滋味,熱了累了就盛出飲用,當成茶飲一樣。龍葵味苦中一抹甘,若是旱季少雨,那吃起來就更眉頭緊蹙了,不過因有清熱解毒的益處,長輩們總是習慣在雙眼疲累時來上一碗,說是原本酸澀膏糊的雙眼可以恢復晨起的明亮感。

熬一鍋龍葵小魚粥,攝影/楊依璇
熬一鍋龍葵小魚粥,攝影/楊依璇

對族人來說,野菜是生活。

在採集野菜時,和村莊友人聊起,她笑著回憶道,年幼時玩扮家家酒,會和鄰居小孩一起採集龍葵的紫黑色漿果來當遊戲的菜餚,以葉子裝盤,假裝自己是手藝精湛的媽媽或是餐廳裡的大廚,漿果酸酸甜甜,手指擦過就往嘴裡送,是放學午後最常吃到的水果零嘴。

玩完家家酒,沒吃完的果實就將它擠破,那紫黑色的果漿亦能當作顏料,和友伴們在路上和牆邊作畫,各種玩法一一細數回味,都像是寶。

我也想起自己孩提時,曾在宜蘭鄉間生活一陣子,那時放學後就在田間產業道路玩耍,也常拔起路旁草堆裡的紫花酢漿草去吸取葉根和花朵酸味,只覺得口感有趣。偶爾也會找到鮮紅色的刺波(懸鉤子),香甜可口,像迷你的野生草莓一樣,仔細想想,這些都是鄉下孩子們遊玩時的解饞小零嘴,野菜,也是童年。

山珍海味都不要 只要那鍋野菜味

野菜,更是勞動於山林間的加菜福利。

鄰居在山頂工作,每早沿著茂密的林道小徑上山,大樹下和石頭旁的各種植物都是他的夥伴。與大自然為伍的他,日日忙著護木和移植工作,偶爾在冷冽的山頂煮鍋熱燙燙的泡麵填肚子,營地旁隨手就可以採集到最鮮嫩的三叉蕨和過貓來加菜,新鮮野菜一入鍋,不管再怎麼簡單的泡麵,都立刻升等成山產鮮味麵,穿著雨鞋踩在濕潤的青苔上,咬著嫩葉吸口熱湯再一邊眺望山下。光是聽他描述,就覺那碗麵的滋味真是不一般,最新鮮的珍味。那野菜泡麵味,也是他的生活味。

日子嘩啦啦如流水般,一轉眼今年就要進入尾聲,部落年祭就快來臨,想起那位在都市埋頭打拚的台東友人,問候她什麼時間休假?年祭時會回來部落嗎?回來台東時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是否抽個時間聚餐吧?

她笑著說:「早就訂好車票了。」而且第一時間就跟家裡人說好了下火車的時間,用女兒最擅長的撒嬌術,央求媽媽給她煮好一鍋野菜稀飯等她回來,什麼山珍海味都不要。因為她日思夜想的,只有那鍋苦甘的,帶著家鄉野地青草香的,再多錢也買不來的思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