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古碧玲

我家花草史

美麗的花色溫潤了我們母子的視界。有一年夏季,家母看見一株長得挺挺玉立的雞冠花,高興地近前觸摸雞冠狀的花瓣,看到她喜悅的模樣我極為欣慰,以後我多栽了幾株雞冠花。

[dropcap]我[/dropcap]依稀記得就讀國小時,曾向我母親提出了一個建議,亦就是將她用來養雞的地方,開闢成一座小花園,以清雅的花香取代惡臭的雞糞。然而,我這項提議沒能通過家母的核准。她之所以反對,並非因為廢掉養雞場(兩坪左右),以後我們家就沒有雞肉可食,必須改以家鄉田鼠肉來攝取動物性蛋白質,這僅只變更食物來源的名稱,而不是害怕田鼠被拔掉尖牙待售時的猙獰面目。

我相信,在農村孩子的食物史當中,對於活躍在吾鄉鹿草甘蔗園裡的鼠輩們,依然心存微妙的敬意,因為用醬油燉滷過的田鼠肉味道,有時候勝過又柴又硬的雞肉。據我母親說,她沒有當下應允,主要是無法想像養雞場變成花圃的樣子,那塊鹹酸之地(應是重度被污染),究竟能長出什麼花朵呢?

為了讓她相信我構想出的風景,我立刻向家境富裕的同學商量,請他撥贈幾種花卉,以增添我家庭院的詩意。這位善心的同學,贈給我五種花卉:雞冠花、彩葉草、鳳仙花、圓仔花、虎尾蘭。經過我整地和拆除,那塊養雞場終於退出我家的視野,由新生的花圃接替,從此改變了我母親的審美觀。
上天不負有心人。

我新栽的那些花草爭氣得很,長得特別好,美麗的花色溫潤了我們母子的視界。有一年夏季,家母看見一株長得挺挺玉立的雞冠花,高興地近前觸摸雞冠狀的花瓣,看到她喜悅的模樣我極為欣慰,以後我多栽了幾株雞冠花。不知什麼原因,在那些花卉當中,我最喜歡鳳仙花了。也許,可以歸結成這些因素:它的花形恰似蝴蝶,結紡錘形的蒴果,有白色茸毛,成熟的時候彈裂為五個旋卷的果瓣,正是這些花草世界的演進,直到至今強烈地吸引我的關注。

如今,家母已駕鶴西歸多年,我也失去返回家鄉的動力,在我看來,母親的辭世意味著故鄉的消亡。而「此心安處是吾鄉」的說法,是用來安慰移民者的心靈。下午,我到日本古本屋網站瀏覽,偶然間,看見群馬縣福地書店展示明治時期的出版品,其中有兩冊《草花百種》(明治34年)、《珍花圖譜》(明治36年),讓我特別喜悅感動,看著這些經歷時間風霜的異國花草,我不禁回想起往昔的片斷,彷彿看見母親拿著雞冠花以及我少年時期的鳳仙花,就這樣含笑向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