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陳怡如)

勞動是必需,療癒是必須

我在水田久了,濕氣從早晨的流鼻水排出去,也從天熱時腳底的香港腳排出去。它們都是身體功能在正常運作的表徵,光從表面處理也無法根治,得往身體內部尋找源由。勞動者,必須能自我療癒。

(攝影/陳怡如)

不知是否巧合,自從二0二0年爆發疫情以來,人們的行動受到了影響與限制後,若干周邊親友發生了肢體上的意外與疼痛,包括我自己也不例外。一向看來身強體健的我,在夏季發酵勞動量最高點的當頭,竟然因踩滑而挫傷了右手中指的指節。身體如此大,只不過一個指節受傷,就無法提重。然而,內心的節奏已經順著節氣的韻律行走,不願稍作停歇,就這樣一邊忍耐著疼痛,搬舉蒸籠在大灶上工作,執行發酵勞動,一邊中醫針灸與推拿調理。受傷的手指過了大半年才復原,然而那個受傷處就像做了記號,在每每負重時仍提醒著自己。

多了不少勞動任務,木工再生藝術是其一

勞動,在身體上做了印記,外顯的是肌肉,隱而不顯的是瘀積,而瘀積一直等待著被排放出去。有人說,主宰身體器官運作的是靈魂,是靈魂在身體當中運籌帷幄,哪裡瘀積了,靈魂調度瘀積往何處排出去。所以,我在水田久了,濕氣從早晨的流鼻水排出去,也從天熱時腳底的香港腳排出去。它們都是身體功能在正常運作的表徵,光從表面處理也無法根治,得往身體內部尋找源由。勞動者,必須能自我療癒。

手指的教訓可沒讓我白嘗,挫傷的中指讓我看見:頭腦想快速到達目的地,心則還想徜徉在習慣的節奏韻律裡,而身體來不及協調。常聽人說慢下來,是誰該慢下來?對我來說,得慢下來的是頭腦。目的地的藍圖很美好,然而也該欣賞沿途蛻變的過程。即使杯盤狼藉,那也曾經乘載過豐美的食物。

在疫情之下,我忙碌著搬家。可喜的是,疫情讓我的外部工作暫歇,而搬家正是安定身心的時刻,與疫情宅在家不謀而合。除了打包行李的勞務,我更因為在家屋加入綠建築的元素,而多了不少勞動任務,木工再生藝術是其一。原家宅堆積不少閒置的舊木料,在木工老師的引領下,讓這些木料得以重新面貌再生為家具。

(攝影/陳怡如)

芒果樹下的大花咸豐草叢生,包覆在雜草中的一堆婆羅洲鐵木,是原家宅前期修復時留下的木料。它們都是汰舊木棧道而來的二手木料,經年累月在潮濕的環境裡,腐爛之處也成了螞蟻寄居的家屋。老師告訴我,別看這些木料外觀頹圮,經過刨去木料外層,內部還很堅固。拾起這些木料,得用水洗淨它們外部被苔蘚、腐爛木料化為塵土所遮蔽的外貌。

水洗難道不會讓木頭濕氣加重嗎?轉念一想才知問題多餘,矗立在森林當中的樹木涵養著豐沛的水氣,它們早已與水為伍。人體內有百分之七十的水,在清洗著木料的同時,好似我的物質身也與沐浴著水的木頭之間彼此交流震盪,我感覺著自己的身心也被好好地洗滌乾淨。

心的力量是每日茁壯,並不因勞務的消磨而殆盡

水孕育生命能量,這份醍醐灌頂的禮物,讓我在忙碌著整頓家務的同時,隨手孵育了綠豆芽,也為發酵中的康普茶添入新的酵液。在仍是物件雜亂狀態的廚房,我優先為康普茶玻璃甕騰出一個位置,旁邊也安放豆腐乳與發酵中的味噌,營造友善菌落的環境,正因為這點,在我忙碌若干月而忽略它們的時候,依舊氣息美好。曾讀過報導,日本人家裡的米糠漬物,在搬家前變得氣味不好,主人趕緊向米糠漬物報備搬家,這才恢復原本的味道。

植物勃發的生命,微生物菌活躍的生命,靜定地在廚房一隅展現力量。它們相應內心,在照顧這些物質的同時,也是照顧自己的心,原來我心的力量是每日茁壯,並不因為勞務的消磨而殆盡。哪怕我心力量的成果好似淹沒在勞務雜草叢裡了,清理出來就呈現本來面貌了。

(攝影/陳怡如)

端午節來的正是時候。迎來輕柔的南風,焚燒艾草,讓風與火的力量給家中除穢。在龜速一般的行李整頓中,倒是繁複地準備起包粽的餡料。把那時間醞釀的發酵美味都給從紙箱中找出來,柴燒的醬油、日曬的蘿蔔乾,過往烈日下的勞動,都成就了這個人生第一回自己包的端午粽。

曾經的我啊,總有被農務與家務追著跑的時候,焦慮極了。這一年,即便搬家帶來了身心移動與不穩定的變化,想起挫傷的手指,就提醒著腳步不要慌慌張張,容許不完整的現狀吧。即便肩負著打泥漿、塗灰泥、木工活等負重的工作,頸肩雙臂都僵硬痠痛極了,那就咬牙拍痧把心包經都打通吧,果然如釋重負。

工期終究會結束。舊木料洗淨陰乾,而後經過平刨與磨砂,其紋路臉龐更是展露無遺。我看著原家宅裡伴我走過四季的一部分,成為了新家宅的生命,它們作為櫥櫃,將乘載四季醃漬發酵的豐美食物。我盼望著發酵,向土地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