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陳煥中)

地貌

近來回顧、檢視農活,人為了方便管理作物與追求自己的生存,必須在一定時間內,使用工具快速改變田景與四周地貌,變化之快,近乎掃蕩,許多隱匿、甚至有時不需認識的生物被迫離去,只為不是我們每日的必經之路。

「農」字上半部,「曲」,原指林地,下半部「辰」是遠古貝殼,當工具用。合起來即是人拿工具開墾林地,改變原來地貌與生態,以利栽種人需要的作物。

在已開發成農田的土地裡,依舊存著許多不被當成作物的植物,可能跟著農機、人、動物、風或水而來,種類不盡相同。它們因此既多、瑣碎又不重要,也就被農人視為「雜」草。目前遇過的雜草有稗草、水丁香、尖瓣花、李氏禾草、莎草等等,這些是除了福壽螺外,另一種難纏的對手。

雜草出現後,無聲無息地搶陽光、搶水、搶肥

不少農人為了避開耕作初期福壽螺強大的嚙食,選擇放低水位,濕潤土壤接觸陽光與空氣後有利草籽發芽。大約插秧一周左右,即可看見草苗冒頭,而此刻,正是防守福壽螺的關鍵時機……。

初時不知草災可怕,為了不讓秧苗被吃,直接放乾兩星期左右的水,回過神,許多草已後發先至。雖然發現稻裡行間開始有草苗,一來螺正頑強,二來,覺得草苗如此細小,應該很好處理。許多新農多是如此輕敵,直到無法分辨出秧苗在哪裡,才驚覺大事不妙。

(攝影/陳煥中)

雜草出現後,它們無聲無息地搶陽光、搶水、搶肥──以及有礙觀瞻。其中,最頭痛的非稗草莫屬。由於它生長期短,很快便遮住水稻所需的陽光。整片稗草一起發芽長大,若站在田裡,見樹不見林,移除前得先於田埂上確認插秧輪廓,大致找出行距和株距,從輕災區起個頭,有了座標即可抓到方位,能勇往直前。

立夏前的秧苗成長需水與軟土,趁此時可以輕鬆連根抽起稗草,收集數把,揉成草球埋入田土,順便追肥。除草後期漸漸入夏,炙熱太陽令稗草長得更高更壯,難以拔除,此時必須用鐮刀才能處理。從分不清稻與稗,到不用分就清楚的日子,期間不斷彎腰,進入無限迴圈,我的腰桿也不聽使喚,隨失控的春天,僵硬到盛夏。

每日處理草況,隔天看去還是很多,時間很快進入立夏,身體累得像高過稻子的稗草,已不想再低頭。老天把現實放在眼前,讓人動彈不得,草況影響收割與來年的草況(草籽落下,埋藏將來的田況。)只能繼續鞠躬,不知道是感謝?還是因果?

滿足是勞動筋骨所換來

除完「看得見」的最後一叢稗草,上半身猛地挺直,視線掃向四方,終於,趕在稻子開花前結束了。烈日下彎身行走,一連五週,草害變成無法抹滅的烙印,深切提醒失誤:「草害甚至高於福壽螺衝擊。」

結束田裡工作,田埂草早已列隊等候,休息幾天便得上工。因地形可用割草機,不需彎腰,但為揹起沉重的機器,得挺得更直,仍不是輕活。初次用機器,大熱天下拉好幾次終於啟動,十分鐘像過了好久。揹在身後二行程引擎轟轟響,顯得自己太過「幼秀」,費了不少著裝時間才開始工作。

草要修得齊整,刀片角度要利又順,尤其抓到適合的轉速,讓機器與身體有了相同的神經系統。噴出的廢氣隨風飛揚,我則專心別砍到石頭。使用割草機是為了減省勞動,巨大聲響,負重行走,縱然不彎腰,途中卻不好受。惟速度快,我一直這樣說服,好好走。好好走完,雖然割草的程度沒有想像中可以短到貼地,但見回頭路上草叢不再妨礙行走,還是令人舒爽。這種滿足是勞動筋骨所換來,卻因先前並未注意到藏著的事物才可能形成。

(攝影/陳煥中)

近來回顧、檢視農活,人為了方便管理作物與追求自己的生存,必須在一定時間內,使用工具快速改變田景與四周地貌,變化之快,近乎掃蕩,許多隱匿、甚至有時不需認識的生物被迫離去,只為不是我們每日的必經之路。

本想對土地盡一分心力,也希望從土地獲得一點點回饋,這餽贈則必須經過篩選才能吃下肚或交易。執行如此粗工以討生活,因此有了勞動必要,否則自然而然,不僅帝力與我無關,勞動也可能不存在。

這一兩年這般思考,慢慢發現所有努力都在追求映入眼球的整齊景色。而它們在充滿草味的空氣流動中,老早就隱隱地訴說著無明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