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堤更迭

今年,足不出戶的宅生活實在有太正當的理由,當便利商店開始預購中秋節月餅,才驚覺夏季已過了大半,疫情讓人幾乎感覺不到氣溫的變化,若稍不留意,可能沒流什麼汗就走完了夏天。

溼地外泥灘不再廣闊、冬季水鳥數量也不如以往

不過論季節的更迭,比起體感溫度,讓我更有感的事物還是鳥,而最熟悉的場景則是蘆堤。

蘆堤,蘆洲堤防,二重疏洪道蘆洲區段的堤岸,緊鄰五股溼地,是我日常的散步地點。每週選一天人少的清晨,從蘆堤一號天橋沿微風運河向北,走到捷運機場再折返向五股溼地,順著塭子川或疏洪一路的步道回來,邊散步邊賞鳥一趟大約兩小時,就是我被科技的填滿的宅生活中,滿足「親生命性」需求的管道。

七月中旬某日,我漫步到北側堤防,那時正逢退潮,能瞥見一兩隻小型鷸鴴漫步在百米外的泥灘。零星遷徙水鳥陸續抵台,在我們與世隔離、居家防疫的這兩個多月時間裡,北返、繁殖、南遷的歷程又已遞迴了一輪。

是遷徙的時間飛得太快,還是城市裡的時間總是滯留?淡水河與她的支流夜以繼日地走過我居住的城市,夾帶的泥沙淤積於此,水筆仔順著漲退潮從河口與上游逐漸擴散,紅樹遂在記憶與淺化的河道上生長成林。直到有天,人們才意識到,五股溼地外的泥灘已不再廣闊、冬季的水鳥數量也不如以往,於是決定翻新堤防外的記憶。堤防北面一大片的紅樹林,七月已被伐去大半,由水利署、台北鳥會和關渡自然公園協力推動的「淡水河蘆洲灘地復育計畫」,預計在八月底前移除面積兩公頃的紅樹林。

伐去紅樹後空出的灘地,是漲潮時的水鳥緩衝地

是遷徙的時間飛得太快,還是城市裡的時間總是滯留?(攝影/馮孟婕)
是遷徙的時間飛得太快,還是城市裡的時間總是滯留?(攝影/馮孟婕)

作為賞鳥人,其實我是樂見此情此景的。蘆洲原本是年年泛洪的沙洲,蓋了堤防後,洪水不再,但與陸路相接的灘地和草坡也少了,加上紅樹林蓬勃生長,漲潮時分涉禽便無處停棲。冬季時偶能見到上百隻黑腹濱鷸於漲潮時群飛徘徊,這可能是所謂的「漲潮飛行(high tide flight,或者airborne roosting、over-ocean flocking)」──由於避潮點(roosting site)或別的覓食區距離太遠,漲潮時水鳥便在水面上飛行直到潮水退去。有些研究認為這與能量權衡有關,尋找休憩的避潮點或新的覓食區不但消耗的體力,還充滿了不確定性,那麼與其飛越空間,還不如飛過時間,待水退去後又能立刻下來開始進食。

紅樹伐去後空出的灘地,是水鳥在漲潮時的一片緩衝(攝影/馮孟婕)
紅樹伐去後空出的灘地,是水鳥在漲潮時的一片緩衝(攝影/馮孟婕)

紅樹伐去後空出的灘地,是水鳥在漲潮時的一片緩衝,也是人類出手不斷變化地景後,期許鳥兒重新飛回記憶中遷徙驛站的決意。

曾經看過一回民國七○年代的蘆洲外灘賞鳥紀錄,四、五十隻黑鳶的穩定族群,以及冬季鷸鴴成千上百漫天飛翔的景象,鳥況精彩,是前輩鳥人口中的水鳥天堂。我出生於八○年後,記憶中的堤防之外,有很長一段時間只是味道難聞的凌亂沼澤和混濁水道,是在綠化工程後,鳥與鳥人才逐漸歸來。

景物更迭不斷。去年夏天我第一次在北側蘆堤看到一隻黑鳶飛過;今年秋天,當紅樹退去之後,成群的鳥浪是否會再漲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