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帶鰺(繪圖/李政霖)
六帶鰺(繪圖/李政霖)

台北魚的地頭──淡水河流域魚類生態野史(上)

魚人魚傳

大台北的母親之河──淡水河,河水中的魚兒,緊鄰著70年來快速發展的大都市,牠們的生態會受到什麼樣的影響?還有,這條河流,受到耳熟能詳的「盆地」地形的影響,是否會有什麼特殊之處呢?

淡水河上游的香魚(攝影/周銘泰)
淡水河上游的香魚(攝影/周銘泰)

【本文由《台灣淡水及河口魚蝦圖鑑》主作者周銘泰口述/李政霖撰文】

說到台北,我們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印象通常是台灣的首善之都,也常習慣地稱之為「台北盆地」,那麼,大台北的母親之河──淡水河,河水中的魚兒,緊鄰著70年來快速發展的大都市,牠們的生態會受到什麼樣的影響?還有,這條河流,受到耳熟能詳的「盆地」地形的影響,是否會有什麼特殊之處呢?

香魚的記憶 消失的明星物種

香魚,自然分布於韓國、日本、中國大陸與台灣,是烤肉架上美味的主菜,在生態上也是耳熟能詳的一個明星物種。

我在大漢溪的上游,拍過一段香魚啄食石頭上藻類的影片,影片中的香魚很活潑地反覆啄著石頭上著生的矽藻,在石頭上留下一道一道特殊的長方形印記,更厲害的是,影片中,每次啄食的動作,都會發出響亮的「叩、叩」聲。

當時我馬上就想到,根據《淡水河故事》這類闡述過去河流生態文史的書籍記載,這個啄石聲音,曾經從淡水河的中下游,一路「叩」到南勢溪的烏來瀑布、北勢溪坪林的闊瀨、基隆河的十分寮瀑布──大漢溪族群,甚至可到達現今北橫的高義。新店溪的香魚曾經還是非常有名的漁產,據說體型往往可以達到40-50公分。

烤香魚(攝影/周銘泰)
烤香魚(攝影/周銘泰)

然而,這些情景,在現實中已經不存在了,台灣香魚的原生族群,已經在民國40或50年代全數滅絕。如今我們在野外看到、釣到的香魚,大概都只有20公分多,乃是自日本引入放流的,在超市、餐桌上的,則是養殖的香魚。

這是怎麼回事呢?

香魚是所謂的「洄游性魚類」,牠們在溪流上游孵化,在河口海邊發育成長,長到一定大小以後進入河川,開始上溯,尋找澄澈清涼、適合覓食生活的中上游段,於秋末在下游傳宗接代,魚苗流至河口,然後周而復始…。

像這樣子的生活史,需要歷經海口一直到中上游,整個河川游段,在人類的世界裡面,就會承受極大的風險。

台北地區在民國60年代開始急速發展,淡水河中游地區如中永和、基隆大武崙工業區,發展重工業、家庭代工等等,而台北市形成大都會,淡水河遭受工業、農業、家庭廢水幾乎無管理的排放,一下子就變得汙濁不堪,在民國70年代時,淡水河到了三重五股的水都是黑的,而且如水溝般臭不可聞。

一條小香魚,要如何從八里淡海一路經過五股、中永和的有毒臭水、到達烏來、坪林等地? 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快速滅絕自然是無可避免的命運了啊。

今天我們在雙溪流域、坪林、大漢溪中上游等地,仍可看到一些香魚的野外族群,但他們有些是養殖逸出的,有些是被刻意引進放流的(至於為什麼要刻意放流?後面還會說到),經過觀察與基因檢測,發現都是來自日本的陸封型族群,仔魚不需要在海中成長,而是在淡水潭區、湖泊內長大,所以才得以存續在野外。而台灣過去的野生香魚,應該與中國大陸的族群較為相近,和日本較沒有關係。

到今天,還是很多人想念有香魚的日子,其中包含老人家、青壯的釣友、也不乏學者專家,但是,原生的香魚看樣子是不可能再出現了,但看著今天在野外的外來香魚,或許多少能提醒我們一下,過去我們曾經擁有什麼,透過回憶也好,想像也好,重新思考一下淡水河過去的自然樣貌究竟為何。

海魚變山魚?

大家應該都吃過鱸魚,有開過刀被長輩餵食鱸魚湯的人應該記憶更清楚,壯碩的身軀,寬闊鰓梆子、大眼與厚實的大嘴,吃起來細刺少、肉質彈牙、滋味甜美不腥…。

鱸魚的生活史常常橫跨河海兩域,以淡水河與北部水域較常見的七星鱸(中國花鱸)為例,其幼魚在河川中覓食長大至中型,大魚在冬季時降回大海,繁殖時則在河口處產卵…。

因為大魚給人的印象就是鹹水魚,所以出現在內陸的時候就會顯得有趣,七星鱸根據歷史紀錄,曾經出現在新店屈尺,這裡對大部分人來說都已經是山區了,有一說他們是追逐著他們的獵物──香魚,而進入河川,抵達內陸,真是這樣嗎?我們再來看看其他的「跨界」魚種,歸納比較一下。

有句俗諺「黑格仔假赤翅」,形容一個人做事不老實,以魚目混珠方式牟利,也有諷刺不識貨者的意味。「赤翅」單指黃鰭棘鯛,而「黑格」則是太平洋棘鯛等等,體色偏灰黑的數種棘鯛屬魚的粗略俗稱。黃鰭棘鯛的腹鰭臀鰭與「黑格」不同,帶有黃色與橘紅,故有「赤翅」名稱,相較於「黑格」,在市場上是比較高級的魚種,價格是不同等級的,或許會有魚販用長相近似的「黑格」,誆稱為黃鰭棘鯛「赤翅」,藉以賺取更高的售價,於是有了這句諺語。

赤翅(黃鰭棘鯛)/周銘泰
赤翅(黃鰭棘鯛)(攝影/周銘泰)

黑格(太平洋棘鯛)/周銘泰
黑格(太平洋棘鯛)(攝影/周銘泰)

看到照片上腹鰭臀鰭的差別,或許你會覺得這只有以前的婆婆媽媽會被騙吧,但可知我們在海鮮熱炒店會吃的「鯛魚下巴」,向來使用的是棘鯛的下顎,而今天經常以「台灣鯛」也就是吳郭魚取代,這不僅僅是不同種,更是不同屬、不同科啊!口感也不一樣,棘鯛下巴紮實多了,這可不只「黑格仔假赤翅」的程度了。

回歸到生態上,這個「沿海魚」,在淡水河的歷史觀察紀錄又如何?答案是,牠們也曾來到屈尺。

同樣是「海魚印象」的餐桌魚—六帶鰺

再說一種同樣是「海魚印象」的餐桌魚,六帶鰺。

六帶鰺又稱柑仔魚、瓜仔魚、呱仔魚,俗名又是橘子又是瓜又是青蛙的,個人認為其實可能是同一件事,就是這類魚,被釣起時,會發出像青蛙一樣的「呱、呱」叫聲,因此「呱仔魚」應該是最早的稱呼,慢慢因為諧音,演變成「瓜仔」、「柑仔」。

觀察六帶鰺,擁有銀亮體色、細而堅韌有力的尾炳、尖而小的叉型尾,經常動作路徑高度一致的群游巡獵,暗示著牠們是生活在海洋中的魚。然而這些擁有一部分像海中鯖魚、土魠魚共通特徵的海魚,在淡水河域的紀錄卻更為驚人,可以到石碇、石門水庫下等地。

不只如此,還有常在沿岸礁岩區活動的紅槽(銀紋笛鯛)、烏尾冬(大口湯鯉)等等沿海魚種,都會來到碧潭、三峽等等奇妙的游段…。想像一下,離開都會往山內移動,而在郊區森林邊釣到黑格、赤翅、柑仔等等海裡的魚,這是什麼夢幻場景呢?

其實一點都不奇怪,我們想想看,台北「盆地」在更早以前甚至是「台北湖」,周邊的山地海拔也都不高,淡水河從四條支流的發源地離開山地,有很大一段都是非常平緩的地形──看看那些海魚的終點:屈尺、碧潭、石門水庫,都是有人工高壩的地方,縱使有魚梯也是為了香魚這類需要上下洄游的魚類所設計,不符海魚使用,石碇、三峽,則是地勢開始變得真正陡峭的區域,底質可能也不是他們喜歡的樣貌了;在這些地方以下,淡水河中下游幾乎等於是海的延伸,感潮帶非常地長,想想「汐止」這個地名的涵義──潮汐停止之處──再看汐止的地理位置,我們便能理解,淡水河為什麼能這麼大的範圍之內,承載這麼多種海洋性的魚種了,他就是這麼一條有趣的河川。

從另一方面來看,其實往來於河海之間,本來就是這幾種魚類自然的生活方式。魚自己可不會去定義「這裡是海、那裡是河」,只是我們比較常在海邊相關的休閒、產業活動看到這幾種魚,不代表他們就不能常態性地在河中出現,生態這件事,牽扯的因素太多了,是很難用幾個簡單名詞或數據去一概而論的。

棘鯛、鰺等,經常在沿海與河流往返棲息的魚種,大多耐汙,所以唯一能擋住他們的障礙大概就是地形了,然而淡水河還是曾經沉寂好一段時間難見魚影,因為真的髒又毒到極致了。直到近幾年,慢慢有釣友在五股、景美、甚至碧潭、三峽等地,記錄到沿海魚類的蹤跡,大家都非常歡喜,也非常期待這條特別的河川,能夠恢復以往的風采。

六帶鰺(繪圖/李政霖)
六帶鰺(繪圖/李政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