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風飛行的東方澤鵟(攝影/鄭育慧)
御風飛行的東方澤鵟(攝影/鄭育慧)

新年,從數鳥開始

我們沒有如願遇上前來渡冬的任何貓頭鷹,但知道山和野地就在這裡,牠們必定會乘風而來。而賞鳥,或許是每年每日都必要的事情,當日子像風吹逝,看鳥的人們始終以踏實的身體感知、朝向外部世界的探尋,換得與飛行相關的共同記憶。

「你會分白腹鶇和赤腹鶇的聲音嗎?」

我們這一小隊的四人面面相覷,苦惱著到處都是鶇科鳥類「吱」的聲音,卻還沒有人能在eBird留下有信心的記錄,因為這些鳥的聲音實在太相近,並且天已經暗了,林子裡還正下雨,即便我們依循聲音找到鳥,看到的也只有剎那竄動的黑影。在我們找鳥的過程,雨滴滴答答持續打在濃密的樹林,鶇的叫聲像在吹泡泡,攪動林間潮濕到冒泡的空氣。

大冠鷲停棲在樹枝上(攝影/鄭育慧)
大冠鷲停棲在樹枝上(攝影/鄭育慧)

當參與者打開感官,身體也共同承載記錄了地景

台灣新年數鳥嘉年華(Taiwan New Year Bird Count),時間在每年的十二月底至隔年一月初,在此時全台各地的賞鳥人們響應集結,分成小群,相聚在眾多的野地。其中最有趣的,大概是每個鳥類調查小隊,都像個大型複合感官偵測器,在選擇的區域範圍內,考驗彼此最基本的觀鳥能力:聽聲音、舉起望遠鏡、找鳥、辨鳥,合作偵查出這個樣區裡所有的飛羽。

我們的樣區位在花蓮縣的鳳林,調查開始前,我叮嚀自己把傲慢的鳥種歧視都放一邊吧,新年的開始就是穩扎穩打,耐心辨認每一隻普鳥、重新檢視並好好鍛鍊找鳥的基本能力。

例如:能不能一眼就看出黃鶺鴒和灰鶺鴒?樹鷚、赤喉鷚和大花鷚的聲音都記得嗎?有沒有看到就在車窗外三公尺的樹枝上,有一隻停棲的大冠鷲正在梳理翅膀?或是,很好,我找出了遠方稜線樹上站著一隻鷹,但怎麼確認牠到底是不是蜂鷹?

黃鶺鴒在農地裡覓食(攝影/鄭育慧)
黃鶺鴒在農地裡覓食(攝影/鄭育慧)

當所有的參與者打開感官,彼此相互合作,在樣區內盡力偵查出所有鳥種,我們的身體也共同承載並記錄了此處的地景——眺望遠方的山很安靜,近處是多到飛行時聲音「轟——嘩——」的麻雀,還有黑頭文鳥成群的農地;我們經過殺草劑氣味濃烈的西瓜田,發現兩隻小環頸鴴澎毛打架、用嘴扯下對方的羽毛,同塊田裡還有一隻小辮鴴也正在一旁觀戰;天空飄著白雲,風從草地裡吹起一隻東方澤鵟,也吹來遠方一隻東亞鵟,我們在風裡欣賞牠們如何御風飛行,再目送牠們離去。

小環頸鴴在飄雨的西瓜田裡奔跑(攝影/鄭育慧)
小環頸鴴在飄雨的西瓜田裡奔跑(攝影/鄭育慧)

魚鷹抓握魚 像是小孩子認真擁護心愛的珍貴寶物

夜晚,鳳林冷颼颼的空氣和霧雨中,我們握著手電筒,背負一點驚擾野地的歉疚,同時難掩內心火熱的期盼,自車窗伸出凍僵的手,發現遠方樹上白鼻心兩顆發亮的眼睛、草地裡跳躍的野兔。車燈照亮雨絲,夜鷹自潮濕的路面撲翅而起,金斑鴴在黑暗中的鳴叫像顆流星。車子靜靜行駛在鳳林的鄉間小路,同行的兩位夥伴不約而同想起了《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於是我們就放起這首歌:

Life is old there

Older than the trees

Younger than the mountains

Growing like a breeze

雨中身體潮濕的野兔(攝影/鄭育慧)
雨中身體潮濕的野兔(攝影/鄭育慧)

流動的暗藍色雲霧蓋住遠方墨黑的稜線,我們沒有如願遇上前來渡冬的任何貓頭鷹,但知道山和野地就在這裡,牠們必定會乘風而來。而賞鳥,或許是每年每日都必要的事情,當日子像風吹逝,看鳥的人們始終以踏實的身體感知、朝向外部世界的探尋,換得與飛行相關的共同記憶。

魚鷹抓魚(攝影/鄭育慧)
魚鷹抓魚(攝影/鄭育慧)

在這次新年數鳥調查即將結束的上午,還有兩隻魚鷹飛來,就在我們正頭頂不遠處的空中,發出嬌嫩的啾啾聲,其中一隻雙腳抓握一隻魚,像是小孩子認真擁護心愛的珍貴寶物。我們站在橋上,有些癡狂地抬起頭,笑著牠們身為猛禽,但叫聲實在太可愛、太反差萌了:「讓人聽得充滿粉紅色泡泡、忍不住少男少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