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上下游記者鄭傑憶、李慧宜、蔡佳珊、林吉洋
巴拉刈退場不到四個月後,農委會表示由於農民有需求,計畫開放固殺草作為紅豆的落葉劑,衛福部也公告了殘留容許量為2ppm。新聞一曝光,不只消費者擔憂食安,已經順應政府輔導,走上友善耕種的紅豆農也納悶著,「為何要走回頭路?」
防檢局說法前後矛盾,從「業者沒申請」到「業者撤回申請案」
民眾的吶喊,農委會聽到了,8月4日再度舉行記者會,釐清固殺草的種種疑點。
會議一開始,防檢局副局長鄒慧娟回應了《上下游》報導的「德國官員打臉台灣藥廠與官方,證實固殺草已於歐盟禁用」。也許是已經太習慣原有的說詞,她表示:「我們特別請駐歐盟代表處查證,確實是因為藥劑在展延的時候,業者沒有申請,所以不核准使用。」搭配簡報,她後來才改口說是「業者撤回申請案。」
鄒慧娟前後矛盾的說詞,剛好證明了在《上下游》的報導前,農委會的說法一直是在誤導民眾,跟台灣固殺草大廠巴斯夫同一口徑,一再宣稱:「固殺草在歐盟是因為業者沒有提出申請才放棄,不是禁用。」事實上,業者是提出申請了,但自知過不了關而主動撤銷。
不管鄒慧娟如何對歐盟禁用英文用詞咬文嚼字,擺在眼前的事實是,德國聯邦消費者保護與食品安全局(BVL)明白向《上下游》記者表示,固殺草在歐盟「已經禁止使用」(The use is forbidden)」。瑞典化學局也說了,固殺草許可證已經在歐盟過期,不再允許任何含有該成分的產品流通。
瑞典化學管理局向《上下游》解釋,在十五年前負責初審時,就把固殺草的生殖毒性列為第二等級,也就是在動物實驗已經明確證實會對受孕功能、胚胎發育有副作用;初審報告送到歐盟後,各成員國派出的專家也再度確認瑞典的判斷。歐盟在2008修訂分類法時,固殺草所屬的第二等級自動轉換為1B,仍屬於高生殖毒性。
藥毒所大幅引用拜耳出資研究報告,忽視利益迴避
本著農委會的「專業」本質,藥毒所應用毒理組組長蔡韙任解釋了固殺草的毒理評估。雖然簡報上的第一頁寫著「核准使用謹慎評估」,但他特別偏好2006年由拜耳擔任「科學夥伴」的一份研究,藉此淡化歐洲食品安全管理局(EFSA)在2005年指出固殺草具有高生殖毒性的風險。
為了強調這份研究獨特的「專業性」,蔡韙任說:「拜耳提供這些資料,這些動物毒理資料非常珍貴,我們不可能重新來。這些學者也一五一十告訴大家,我的科學夥伴就是拜耳,因為它提供資料。」一旁的鄒慧娟也幫著說明:「符合最佳實驗室規範(GLP)才有參考價值,雖然是業者提供資料,但是我們審核是相當嚴謹的。」
在這麼嚴謹的審核下,農委會是否注意到,這份報告的第二頁白紙黑字寫著:「這份分析的資金由拜耳(Bayer CropScience)提供」?由當時正在歐盟申請許可證的拜耳出資的報告,很可能有利益衝突的問題。
當記者出示標示著關鍵句子的文件,蔡韙任解釋這應該是指「基金會」提供資料讓學者去分析,而不是提供經費。鄒慧娟則跳針表示:「重點是這個資料的品質必須完整真實可追溯,都必須是優良實驗室規範做出來的,這才是我們審查的重點。」
曾德賜:農委會官員專業認知也有偏差
在電腦前看直播的中興大學植物病理系名譽教授曾德賜啼笑皆非:「Funded by Bayer為何會被解讀為基金會?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為台灣把關農藥的農委會官員不只英文有待加強,連對實驗室的認知也有偏差。曾德賜說:「GLP實驗室通常基於特定驗證或商業考量有關,一般科學實驗室不會做這種認證。」他也點出:「藥毒所主要參考的那篇2006年報告,是以增刊方式出版,並非一般經過評審的報告。」
蔡韙任試圖展現他的農藥專業,引用拜耳贊助的研究解釋麩醯胺合成酶(glutamine synthetase)的抑制效果引發的生殖毒性問題。但其他專家則有不同看法,「這樣的解釋完全是劃錯重點,顯然他還對這相關的作用機制不夠了解,要不然就是硬拗。」參加過專家會議,也撰寫多篇評論闡述生殖毒性作用機制的曾德賜解釋,「不同於代謝毒常見的劑量與反應嚴重性(dose and response)間的對應關係,生殖毒的作用重點在於影響到的部位、作用時機及作用時間持續的久暫。」
長期關注歐盟風險評估問題的生物科技測試(Testbiotech)研究員邦諾帕庫斯(Andreas Bauner-Panskus)也向《上下游》記者表示,歐盟在多次的審核過程中都沒有引用拜耳贊助的那份報告,「因為與歐盟要求的評估標準不一致。」
藥毒所否認法國研究重要性,曾德賜:藥毒所不應搪塞
法國學者盧杰黑(Anthony Laugeray)等人在2014年發表的論文就指出,母鼠在懷孕和哺乳期間,攝取到低劑量固殺草,就足以對胚胎、幼兒造成傷害。為了否認這份研究的重要性,蔡韙任再次於記者會上表示,「我們一般噴藥,是吸進去,不是像實驗中灌到老鼠鼻內。」
對於這番專業解釋,曾德賜反駁說:「盧杰黑的實驗用10ul,也就是只有0.01cc,而且是點在鼻子,模擬田間飄移污染吸入的情形,並不是藥毒所講的用『灌』的。而且每隻老鼠只給1ppm的量,我們田間施用甚至高達兩、三千ppm,這是普通常識就可以理解的事情,不需要搬一些什麼國際規範來搪塞!」
消費者很擔心固殺草當紅豆落葉劑的食安問題,尤其是喝紅豆水退水腫的孕婦們,但在田間噴藥、工作的農人,與鄰近的居民更暴露在高度的風險中。
藥毒所宣稱數據顯示「安全無虞」,根本沒有經過專家審核
在《上下游》報導「法國官方:固殺草對噴藥者健康風險過高,全面禁用,農委會扭曲國際報告」之後,今天農委會也特別說明了田間皮膚與呼吸暴露的風險。蔡韙任先承認了:「歐盟的測試方法,詳細使用的方式是怎樣,我們不知道。」顯示農委會在審核過程中,對國際資訊的掌握不足。但他也說了:「台灣有國內建立的在地(local)參數,每個國家都要建立自己的參數去評估。」
農委會一再強調歐盟資料不適用,因為農藥需要因地制宜,蔡韙任的說詞彷彿是為國人特別著想,的確今天簡報的首頁也寫著「農藥管理嚴謹有序、核准使用謹慎評估、確保安全無虞」的標語。可是,在之前的兩次專家會議中,農委會並沒有提供最新的田間暴露對人體影響的評估報告給與會的專家們,而且今天在記者會上呈現的數據,是1994到2003年所做的研究,將近是二十年前了。
換句話說,農委會今天在記者會上一再「確保安全無虞」的數據,缺少專家的審核。面對記者質疑,為何法國使用密閉式駕駛艙噴藥,都會超標,在台灣都是人工噴藥,直接暴露在藥劑下,卻不會超標?蔡韙任回應:「法國噴藥的力道到底多強?噴藥的速度多快?量是多少?我們沒有看到實際噴藥量,我們沒有辦法拿到。」問題是,參與審核固殺草擴大使用在紅豆的專家們,竟然也沒有拿到農委會的田間暴露試驗數據,顯然沒有經過「謹慎評估」。
流水民意一邊倒,眾開講287則留言中,253則反對開放固殺草用於紅豆
農委會強調,農藥都是經過嚴格審核的專業決策。然而,農委會不是用專業為民眾釋疑,而是賣弄專業術語當門檻,完全經不起民意的考驗,「眾開講」上的民意一邊倒。
農委會防檢局在7月6日起,以開放式留言的方式,於政府「眾開講-公共政策網路參與平臺」收集公眾意見,預計將在今晚(8月4日)晚間12點截止。
到今天晚上8點本刊截稿為止,共蒐集到287則留言,其中253則留言反對開放固殺草用於紅豆採收,傾向支持防檢局應開放固殺草作為紅豆採收前落葉劑的留言只有20則,至於部分網友沒有明確表達立場,以「台灣農藥為何使用過量」、「感謝辛勞」、「農藥檢測從來不驗除草劑等」表達對此事關心,共有14則。
其中署名為「Shang-Yan Tsai」的民眾,多次強調「目前固殺草 ADI 總量管制為0.01 mg/kg bw/day,增加一個固殺草紅豆落葉劑使用方法2ppm = 0.00347 mg/kg bw/day,仍小於總量管制0.01 mg/kg bw/day。既然使用方法安全合理,提供給農民一個使用選擇,也是合乎科學的。」
而網友「抹茶」也呼應「Shang-Yan Tsai」看法,認為「真正與消費端權益有關的殘留規範,科學上已經將安全量考量風險又降低100倍。」他並強調,「如果這件事最後讓管理方、生產者、消費者,壯士斷腕、破釜沉舟,最後發展成代噴制度+農藥登記管理制到位,也是不錯的結果。」
在253則反對開放者留言中,多數直接表達「拒絕固殺草」、「禁止固殺草」、「我要安全紅豆,不要固殺草」等意見,其他如網友「chin」則是期待有關單位以易懂的文字跟消費者和農民說清楚,而「Tina」質疑,「農民已經開始轉型,試驗研究單位也開始找替代的方法,政府卻要開始走回頭路?」
萬丹農會呼籲農委會:三思而後行
消費者與生產者經常處在對立的兩端,如今卻是難得雙方有志一同。密切觀察「眾開講」民意走向多天後,屏東區萬丹農會總幹事張枝烈大聲呼籲:「民眾大力反對固殺草當紅豆收成時落葉劑的聲音,希望農委會聽能到。三思而後行!」
公共政策網路參與平台─表達對「固殺草」用於紅豆落葉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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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系列報導由財團法人建蓁環境教育基金會專案贊助經費,但完全不干預採訪寫作,確保新聞獨立性】
一篇只注重單方說法,而抨擊並忽視另一方證據,缺乏中立性的報導,這和那些支持某一黨派的媒體有什麼差別。
獨家?應該是獨家偏頗才對啦,但被你們這篇報導文字羞辱的專家,難道他們的付出及多年的經驗知識,就不該被重視嗎?
農藥和許多事物一樣,你可以說他是毒藥,但也是收穫量的救星,一體兩面,在台灣這樣密集的農業環境中,人民又要求高產高品質,無法與地域廣大的自然農法相比,對於農藥的態度,推廣適量適用才是更符合這塊土地及人民的做法。
此文章有多處片面之詞,一直帶風向,讓人不禁懷疑上下游記者是否有專心參與農委會的記者會,或是只是想鑽語病帶風向。
Funded by Bayer的地方在農委會直播時間軸35:00,蔡組長講的很清楚,與文章明顯事實不符。
大鼠試驗蔡組長一直都是說點在鼻內,直到46:00左右才因上下游記者提問而用比喻方式說明「灌」。
記者應該公正客觀的闡述所見所聞,此篇有多處自己觀點,甚至將眾開講中與上下游意見不同的言論,署名點出,其用意為何?
固殺草用在紅豆作落葉劑市場很小,能多賣量也很少。但我認爲ㄧ個嚴謹的農藥登記制度,不容媒體、所謂的專家,怎麼說就怎麼做。那以後我們農藥的登記就向媒體、所謂的專家申請就好。
既然是藥劑,當然是有毒性的,如果評估它是在安全範圍內,安全使用藥劑的討論,比毒性的討論更重要
看看別人是怎報導的
http://www.agritech.org.tw/2020/08/agriinside.html
在直播中,蔡組長先表示2006年報告,「提到拜耳是科學夥伴,跟媒體提到是贊助經費,這個我沒辦法去查證。」
不過這份報告寫著,”This analysis was funded by Bayer CropScience (BCS)”,也就是「由拜耳贊助」,為了協助蔡組長查證,記者出示畫了重點的報告。
蔡組長稍候答覆時表示:「剛剛媒體提問說2006那篇報導,是『基金會』BCF提供資料讓他去分析,而不是提供經費,我想這個後續大家可以再討論,我們看到的是BCF這個基金會。」
因此報導中所寫的:「蔡韙任解釋這應該是指『基金會』提供資料讓學者去分析,而不是提供經費。」與事實相符。此外,報告寫的是BCS,也不是蔡組長說的BCF「基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