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的山丘能否再次閃耀?第一屆「礦山藝術季」點亮金瓜石文化礦脈

這個秋天的金瓜石很藝術!第一屆「礦山藝術季」在10月29日到11月30日舉辦,重新點亮金瓜石的礦鄉記憶。參與的藝術家說,「金瓜石本身留下的人文生活、建築與歷史,本身就是蘊含黃金的礦脈。」

接下第一屆礦山藝術季策展工作的黃鼎堯,來自台南土溝,累積十餘年的農村社造經驗,曾經策畫「農村美術館」、創立「優雅農夫藝術工廠」,他在東北角礦鄉看到獨特的風土人文魅力,讓他大老遠從廣闊的嘉南平原,跑到東北角礦山金瓜石來。

金瓜石第一屆礦山藝術季作品之一,以屋頂為主題,夏天居民以柏油粉刷屋頂的油毛氈,為漫長冬雨做準備,象徵輝煌礦山歲月。(攝影/林吉洋)

藝術家眼中的舊礦山,充滿生活記憶,處處流淌感情

第一屆礦山藝術季對外公開徵件,在43件投遞作品中,經過評審團評選其中6件,以金瓜石祈堂老街周邊作為創作基地,包括醫院遺址、防空洞、溪流、老街生活。

在這6件入選作品中,林辰勳透過重現礦工醫院遺址,召喚金瓜石人的集體記憶,王國仁則是透過鮮艷的顏色,擾動礦山的空間語言。曾熙凱意味深遠地比喻,「金瓜石本身留下的人文生活、建築與歷史,本身就是蘊含黃金的礦脈。」創作者透過自身的敏銳度與想像力,挖掘礦鄉的人文生活作為題材。

藝術家王國仁用顏色重新詮釋棄置的礦山角落。(攝影/林吉洋)

初樸建築師事務所則運用廢棄的水利空間,豐富的溼氣孕育苔蘚植物,均衡分布的綠意與金屬,創作構築出礦鄉廢棄空間獨特的氛圍。

藝術家黃仲晨則是凸顯生活經驗的往昔對比,以漫長冬雨為題,金瓜石人在夏天以柏油粉刷屋頂油毛氈,這家家戶戶在屋頂的勞動風景,宛如宗教儀式一般。藝術家黃仲辰將這個生活記憶創作為《掀開/背後/金與暗》,連結居民共同的生活經驗,比喻在金礦榮光褪去之後,底下的黯淡。

黃鼎堯認為,「對未來繼續在金瓜石生活的人而言,需要的是支持系統。」只需要外界給予鼓勵與肯定,金瓜石本身的風土特色與人文記憶的豐富價值,自然提供作為創作的能量,甚至可與居民一起共同創作。

初樸建築師事務所以廢棄空間,運用潮濕環境的綠意構築出礦鄉廢棄空間獨特的氛圍。(攝影/林吉洋)

從嘉南平原跑到東北角,土溝經驗如何用在礦鄉?

2002年新北市政府著手整建臺金公司廢礦場,籌設黃金博物園區,2004年黃金博物館開幕,為金瓜石的礦鄉文化復興開啟新頁。直到今年,開辦第一屆礦山藝術季。

「全台灣的地方藝術祭,有數十個甚至上百也不誇張。」黃鼎堯反思,當藝術祭典被化約為帶動觀光人潮,或直接被用以振興偏鄉,這些目標其實都忽略了:「藝術祭典」必須先讓在地人「有感」。

黃鼎堯引用日本「大地藝術祭」策展人北川富朗的說法,「藝術祭最初的目的,是為了再次讓居民露出笑容。」為了強調社區的參與,以及透過藝術家行動介入,營造地方魅力的公共性,他說服公部門,將策展內容轉為更具社區參與意義的創作計畫。

他為第一屆礦山藝術季定義出一組副標題:「由山邀請眾人參與的藝術嘉年華。」他解釋,策展只是一個介面,由藝術家的創作行動,引導來訪者與在地居民開啟對話,讓居民相信自己故鄉的獨特性,重新找到驕傲與希望,這樣的「協同心意」才有可能開創新的契機。

社造工作者黃鼎堯遠從台南土溝來到東北角,藉由藝術家創作能量,讓失落的礦山子弟重新看到故鄉的美好。(攝影/林吉洋)

金瓜石居民內心的驕傲與失落

「我們金瓜石跟九份不一樣,九份是顏家私人產業(台陽公司),淘金的人跟顏家說好就好。金瓜石是公家的,日本時代是臺灣礦業株式會社,國民政府來台設立台金公司,來這裡挖礦是吃人頭路,所以兩邊組成分子完全不同。」

在金瓜石文史愛好者阿西介紹下,金瓜石與九份差別立現。「九份的淘金客個性必較接近賭徒、膽子大、敢於一搏,而金瓜石的礦工,多半是偏向保守、認份。」

1971年九份金礦枯竭,台陽礦業結束開採,曾經繁華被譽為「小上海」的九份,只剩人去樓空的悲情。同時期,金瓜石的台金公司則試圖轉型為銅礦冶煉加工,無奈最後慘賠收場,1987年關閉金瓜石礦場。人口從五千多人的繁榮山城,一瞬間人口流失殆盡,剩下不到十分之一。

而後,九份因侯孝賢1989年電影《悲情城市》一炮而紅,成為東北角旗幟性的觀光景點。鄰近同為礦鄉的金瓜石,雖然也在1992年被電影《無言的山丘》拍攝取景,但30年過去,金瓜石仍保持著礦鄉的寂寥。

看著九份繁華再現,金瓜石的人難免將自己的境遇與其做比較。不知是福是禍,觀光人潮雖然帶給九份商機,卻把礦山的人文記憶與寂寥的歷史氛圍留給了金瓜石。

由此出發,黃鼎堯認為,「金瓜石獨特的歷史背景與環境條件,很適合藝術祭典策展。不過它需要的是時間,必須有人願意等待,花幾年的時間,走一條不一樣的路。」

阿西是礦山子弟,目睹故鄉垂直式的衰敗,在中年以後返鄉投入文史導覽工作。(攝影林吉洋)

礦鄉的生活記憶:全部人一起洗澡

阿西本名張傳益,在金瓜石出生長大,父母都在金礦公司工作,高中時目睹台金公司關閉,從此金瓜石一蹶不振。連他自己為了工作也得離鄉背井,直到兩年前才回到金瓜石,開始一點一滴記錄拼湊礦鄉的生活記憶。

說起金瓜石往日生活情景,阿西第一個介紹的是「澡堂」,以前礦山人家屋簡陋,只能稱是暫時棲身的工寮。整座山幾千人的洗澡問題,都是傍晚時分跑到礦業公司的六座澡堂解決,因為採礦冶金的鼓風爐需要冷卻水,整座山最不缺的就是熱水。

這種社會關係也鍛造出礦山獨特的人情味,「所以說老一輩的金瓜石人見到後輩都很親切,都會說你在歹勢啥?哩喔脫光光,我自哩細漢看到大漢。」阿西一句話道出金瓜石人文性格背後的生活脈絡。

「台金兩千多位員工,總共定居五千多人。不是挖礦,就是後勤保養、行政出納各種工作,整座金瓜石就是一個大公司,所有人都吃同一口飯,所有小孩也都一起讀書,誰家的親戚來、誰家小孩爭氣,大家都知道。」阿西說以前金瓜石夜不閉戶,更藏不住秘密。

把深埋的文化金礦挖出來,老人家樂見其成

東北角原有四鄉鎮:瑞芳、平溪、雙溪、貢寮都是沒落的礦鄉。在地人的眼中,瑞芳仍是生活採買的交通重心、平溪有菁桐線與十分車站,雙溪人還可以務農種山藥,貢寮人還可以去討海,金瓜石的金礦沒了,就真的什麼也沒了。

面對礦山藝術季第一年的舉辦,阿西認為大多數居民仍然還在摸索,「只要策展團隊做的事情對金瓜石有幫助,大家基本上都樂見其成。」從1987年礦業關閉後,大多數人選擇離開,只剩下老人留守,有人願意一試,也是聊勝於無。

「跟這些老人家講什麼藝術季,其實聽不懂。大部分人想的是,還能活多久都不知道?更別說再看到金瓜石重新耀眼的時刻。」在留守人口裡算是最年輕的阿西,說出老人家心裡真實的想法。

藝術家曾熙凱說,金瓜石留下的人們、建築與歷史,本身就是蘊含黃金的礦脈。(攝影/林吉洋)

從邊緣看到豐富性,走出地方藝術季的同溫層

長期與黃鼎堯合作、從事小旅行開發工作十年的「島內散步」共同創辦人魏兆廷認為,「金瓜石與土溝村有類似的社會情境,同樣面對偏鄉高齡化與邊緣的位置,卻擁有相當不錯的地景條件與文化底蘊。」引進藝術能量,給予適當擾動,自然可以走出不同的道路。

為了尋找實踐理想的舞台,邁向中年的黃鼎堯從「天天穿短袖的台南」來到「天天穿雨衣」的東北角,與創作者及地方居民一起工作。作為一個外來的社造團隊,黃鼎堯跟工作夥伴一戶一戶拜訪,用誠意打動居民,讓居民與創作者一起重新看待金瓜石,也試著探索礦山的各種可能性。

看過各地方藝術季暴起暴落,黃鼎堯倒是很相信自己當初的眼光與堅持,「必須走出地方藝術祭典的同溫層」、「不求快速爆紅、而是多幾年的準備時間讓地方準備好」,這股來自南方農村社造的固執能夠走多遠,也許是除了礦山藝術季作品之外,更值得觀察的地方。

擁有深厚文化礦脈的金瓜石,能否再次閃耀?(攝影/蔡佳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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