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節的散壽司

我兒時記憶中的桃花節，只有小吃而沒有正餐。曾有一種叫「白酒」的，跟漢人喝的烈酒不同，乃蒸熟的糯米加味醂，使之發酵約一個月後磨碎而成的；酒精含量有百分之九。這些年的桃花節晚餐，吃「散壽司」喝「蛤蜊清湯」成了日本新常規。

每年從二月底到三月初，日本報紙的讀者來信版都會刊登中老年女讀者寄來的一封信。每年寫的人不一樣，但是內容卻很相似：

她們小時候家境不好，父母親買不起三月三日桃花節要擺設的「雛人形」，叫她們心中很羨慕有「雛人形」的同學們，然而深懂父母親的苦楚，所以從沒開口要過。如今上了年紀，終於能夠為自己買一套小小的「內裏雛」也就是天皇、皇后兩個小偶人了，等到三月三日當天，將自己鑑賞，自己慶祝，也懷念酸甜苦味的童年。

日本節慶不僅有偶人而且有歌兒

大多數日本人向來不知道「雛人形」代表的是古代天皇、皇后的婚禮。(攝影/新井一二三)

雖然我小時候的家境也並不好，但是幸虧有姥姥送給了我玻璃箱內十五個小偶人聚集的一套「雛人形」。除了天皇、皇后以外，下面還有三個官女、五個樂師、左右兩大臣、三個衛士。

小時候，年年桃花節拿出來擺設的偶人們，好像後來的十幾年都一直藏在娘家壁櫃深處沒曬到陽光。

直到二十年前，女兒出生的時候，就請她外公外婆把老寶挖出來。結果，當時已經三十好幾的偶人們，仍舊很神氣，很好看。

之後每年大約一個月左右，我家客廳音響組合櫃子的最高層，擺設古董級「雛人形」，祝女兒健康幸福之外，還趁機懷念西天上的姥姥。

在日本，三月三日桃花節為女兒擺設「雛人形」，五月五日菖蒲節則為兒子擺設「武者人形」。節慶上不可或缺厭勝物的文化不少，但是擺出小偶人的該比較少見。當代流行的吉祥物，其特點之一便是維基百科說的：「普遍不具有完全的人類外觀特色」。

相比之下，把天皇、皇后弄成小孩玩具，其實滿大膽的。不過，日本文化的另一個特點是非語言化。男女一對的小偶人，雖然一查就查得到其實不外是天皇夫婦，但是普遍不提的結果，大多數日本人向來不知道「雛人形」代表的是古代天皇、皇后的婚禮。

日本節慶不僅有偶人而且有歌兒。桃花節唱《開心的雛祭》，是著名詩人佐藤八郎填詞，一九三六年唱片問世的老歌曲。至今還廣泛被歌唱，算是主題歌了。五月菖蒲節則要唱《鯉魚旗》和《比高》都分別是一九三一年和二三年發表的老作品。

擺好了偶人，唱了歌兒，肚子就餓了。桃花節的小吃是「雛霰」即糖衣爆米（關東式）和鹹味米果（關西式）。還有「菱餅」即菱形糯米糕，都染成白、粉紅、草綠的三種顏色，分別代表雪、桃花、艾草。

桃花節的小吃是「雛霰」即糖衣爆米（關東式）和鹹味米果（關西式）。(攝影/新井一二三)

有典故的蛤蜊清湯與門檻低的散壽司

那麼，正餐呢？我兒時記憶中的桃花節，只有小吃而沒有正餐。曾有一種叫「白酒」的，跟漢人喝的烈酒不同，乃蒸熟的糯米加味醂，使之發酵約一個月後磨碎而成的；酒精含量有百分之九。因為是酒，小孩子不能喝。因為很甜，酒鬼不喝。結果，桃花節喝白酒的人越來越少，如今幾乎只留在《開心的雛祭》歌詞中了。

這些年的桃花節晚餐，吃「散壽司」喝「蛤蜊清湯」成了日本新常規。

散壽司不像握壽司那樣需要專業訓練，一般人都只要買來材料就能做，也就是門檻低。(攝影/新井一二三)

兩者之中，「蛤蜊清湯」較容易找到有根據的典故。日本平安時代（公元八到十二世紀）起，貴族就玩兒叫「貝合」的遊戲：蛤蜊殼裡邊白白滑滑的表面上，塗顏色畫畫兒之後，將兩片分開起來，再找找會合好的另一半。也就是說，吃完蛤蜊，將留下的貝殼當玩具，叫女童玩兒找配偶的遊戲。傳統觀念上，婚姻圓滿才是女性的幸福。於是直到近年，免得寶貝女兒嫁不出去，過了桃花節當天，匆匆收拾「雛人形」的習俗根深柢固。

至於散壽司，似乎沒有可靠的歷史淵源。基本上，它不像握壽司那樣需要專業訓練，一般人都只要買來材料就能做，也就是門檻低。從節慶前幾天起，魚店就大量推銷平時少見的蛤蜊以外，還大賣看起來喜氣洋洋的紅色、粉紅色魚類，如鮭魚、蝦、螃蟹等等。另外，在商場零食部門，不僅看到「雛霰」「菱餅」，而且連泡芙都給包裝成桃花節版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