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文本新造，再訪迷幻的楊牧世界

讀《OKEN：詩的端倪》

花蓮的天然特色，被抒情緊密包裹，用色澤的更迭，呈現楊牧所來之處。無論是海天一色的漸層處理，心境轉移的濃淡發揮，一幕幕推進，給予讀者在故事主線之外，大量的思考空間與情感連動。

得知楊牧《山風海雨》改編成漫畫作品，既好奇又佩服。佩服的是，楊牧作為 IP，能發展出這樣的嘗試，且尚未成書，已於海外獲好評。好奇的是，改編楊牧作品的嘗試何其多，在漫畫的領域裡，或者，更精確一點的說，在圖像小說（Graphic Novel）的範疇，其改編方向與難度，都令我一時之間，難以直接想像其風格與表達。

楊牧文學的改編難度

楊牧作為散文與詩之大家，自是非常值得挑戰的素材，然而跨領域或許新鮮有趣，是否能真正「轉譯」楊牧文學的特質，有相當難度。

即使《OKEN：詩的端倪》將主軸鎖定於《奇萊前書》，範圍看似較「小」，其中關於成長的指涉與初觸藝術的意象，甚至是台灣後殖民歷史、山林景物的變遷交代，仍無從小覷之。《OKEN：詩的端倪》以圖像小說的型態，一躍而出，驚奇的打造了全新的世界觀，並與楊牧的作品相呼應。

有幸於去年，搶先窺探尚在打磨的書稿，充分理解這本作品，不僅是單向的創作：作者的意志與美感是最重要的根基，建立其上的編輯、解說、詮釋與故事交代，則仰賴更多方的參與。從《山風海雨》的理解，到連接《詩的端倪》等篇章，幾乎要交代了「多支線」楊牧於《奇萊前書》的各種想望、企圖。作者以書稿精華獲新人獎，似乎是一場大敵當前的「改編」任務，而不僅只是朝向完稿的直線創作走向。

《OKEN：詩的端倪》所承載的，不僅呈現於華文讀者群；國際化的必須，加深了挑戰文本的難度。這或許在華文創作 IP 改編的歷史上，也堪稱前所未見。除了滿足作者方的藝術高度與詮釋，它也必須面對歐陸市場的期待。而我們必須無情的假設：楊牧的文本對於歐洲讀者是陌生的。

於是，與歐洲方的「劇本顧問」來往，大量的交涉與轉變，對作者來說，恐怕是相當艱鉅的戰役。幾乎可以這麼說：若僅在華文地區做發行，這部作品簡直可以直取殿堂寶座，它的原始設定與開創，實在的回應了楊牧，對華文讀者、楊牧愛好者也絕對不陌生。

然而，一旦決定了海外發行，戰場成為國際，我不免思忖，是否為了海外讀者，壓縮了原本的創作空間，或需要做許多折衷，以使作品能超越「楊牧」之旨，於敘事線上，呈現不識楊牧者亦能順暢進入的模式。

少年藝術家的誕生

比起「改編楊牧」，或許「一個少年藝術家的誕生」更像是作者與出版社方等多向來回之後，所得到的結論。書中的主角是楊牧，也是楊牧筆下的人事物景，其實，也可以不直接指涉楊牧本人：它是一場少年藝術旅程的描繪，然而，這故事的史地背景，是屬於花蓮、屬於台灣的。

這是一位台灣的藝術家成長的背景。無論如何翻譯，角度如何挪移，台灣的人文史脈絡，是不可能忽略或者被替代的。

從這個角度出發，或許可以稍微抽離「改編楊牧」的沉重，用更可親的理解，去接觸考察與藝術發想合而為一的結果。若讀者知曉這是楊牧，則更為「加分」。更能格外有感。

能做到這樣的理解，是我認為《OKEN：詩的端倪》最飽滿也最寬廣的價值。它兼容並蓄，既有楊牧的精髓為底，亦有將《奇萊前書》之人文價值拓展的可觀性。它超越了「認識楊牧」與否的關鍵疑問。

「圖像小說」與詩、散文的新穎碰撞

展開書卷，會發現這是一場盛大的、唯美的迷幻之作。身為楊牧的忠實讀者，也作為一個花蓮人，作者的筆觸與畫風，確實每一頁都叫人定睛，尤其是較為意象的繪圖展現上，花蓮的天然特色，被抒情緊密包裹，用色澤的更迭，呈現楊牧所來之處。無論是海天一色的漸層處理，心境轉移的濃淡發揮，一幕幕推進，給予讀者在故事主線之外，大量的思考空間與情感連動。我不禁自然聯想起故事中反映的實際景色，同時墜入作者的迷幻時空，相互輝映，情感龐然，合而為一。有只屬於花蓮人能感應的部分，也有只屬台灣人能感應的部分，當然，也滿足歐陸讀者們的想像。

獨立的世界觀，不一定要憑空創造，互涉的文本，亦可有其見地、質感。

非常單純，卻又開闊的各式理解，從此發生。

用漫畫作為理解，不足以道盡此座的重量。用「圖像小說」，更為合適。我想這樣一部作品，在台灣「圖像小說」的歷史上，必然佔有特殊的原創地位。原初散文的推移時空感，被畫風給再詮釋、再現，讓其中屬於詩的歸於詩，屬於故事的歸於故事。揀選出的句子，與盪氣揮灑的純粹畫面對應，特別使我感到震撼。

這樣的作品質地，或許亦可開拓「圖像小說」的閱讀經驗值。不像在讀漫畫或者繪本，作者結合了漫畫的敘事感與繪本的色調語言，收納、統整於一體，是真格的「圖像小說」。而楊牧的原著，事實上並不是小說體，卻被這樣的型態，挖掘出屬於小說的個性，讀者得以再次思考，《奇萊前書》中魔幻寫實的部分，其實也呼應小說的語境與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