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密封袋把「墊肩」分裝冷凍,嘴饞時將此味寡瘦物加上醬油、甜麵醬、冰糖、蔥薑蒜等辛香料與肥五花同煮,柚皮吸走肥肉的膩,補全了自身的寡,滋味萬千,有時精彩更甚主角。
週末,好友特地為我從澎湖老家帶回石鮔燉肉,我提著好沉一袋,趁晚餐聚會與家人分享。 冷掉結成白色團塊的肥油加熱後變了個模樣,三層肉與剪成小片的石鮔浸躺在清澈油脂,燉肉香漫溢餐桌夾雜一絲浪花裡才有的霸氣臊味。 餐後還剩一小碗,倒進保鮮盒存放,讓媽媽在她塞滿的冰箱裡挪出一小格空位:「拜託給我放,這個我下週晚上下班回來還要吃。」
想了一天的石鮔滷肉無影無蹤
接下來的週一是幸運的一天,午間在韓國小館多點一些辣蘿蔔辣魚板,放在小盒帶回,想到晚上可以吃辣泡菜澎湖肥肉配白飯,歸心似箭。
收工回家,翻遍冰箱,只剩週末沒吃完的滷雞翅、排骨、幾片五花,重點是這些通通放在同個盒子裡,看了就氣悶,而想了一天的石鮔滷肉無影無蹤。
我不信邪,把冰箱翻得乒乓作響,幾乎沒噴出火花,媽媽沒好氣地阻止我:「找不到就是我昨天吃掉了啦。」
其實媽媽也是天才小廚師,從前外婆煮過的好菜,只要她嘗過,幾乎都能再複製。雖然她如此天才,卻有條偶爾天兵的舌頭,比如家附近常光顧的那攤豬肉不知為何經常出包,好幾回家裡的炒肉絲都帶股醃之不去的騷味,我們吃一口臉就綠了,而她渾然不覺,直到現在仍覺得她的味蕾是個謎。
勉為其難嚼著意料之外回熱的排骨,我內傷了,我總是這樣的,內傷是因為不能對著媽媽大吼:「妳把我的食物吃掉了!」
東西被吃掉不是什麼大事,我只想好好吃頓飯,好好吃頓飯的意思是沒有意外,可以有驚喜但不能出意外;石鮔被吃掉不算意外,可是放在一起蒸熱的剩菜是意外,不好吃的意外。
更折騰人的是,只要與食物相關的大爆炸,我幾乎都忘不掉,真不知道記來幹嘛?上一回如此懊惱是多年前,某老牌簡餐歇業前的最後一夜,我特地包了越式海鮮酸辣鍋湯底,同樣希望留待隔日下班後能悠閒享用。
那晚發現媽媽已將海鮮湯滾熱,到這邊為止都沒問題,一起分享一鍋好湯,一個人的快樂會變成兩個人的同樂。問題在於,她沒想過要搞清楚是何種湯底,便順手丟進大把大把的芥菜,整鍋湯只剩芥菜味,還覺得我莫名其妙何必為一鍋湯氣得跳腳?
氣死的細胞也會重新長回來
吃到不對的東西得趕緊找到好吃的食物洗嘴巴,不然會走衰運的道理,難道只有我懂嗎?(亂講的,但感覺很有道理。)
人生難免遇上難吃地雷的襲擊,若有辦法即刻救援,洗去天大的委屈與不快,身心靈都能得到療癒,氣死的細胞也會重新長回來。
還好時序走入大白柚的產季,宇宙安排我在正確的時節爆炸。
大白柚大出時,必定到市區老牌水果店挑幾個備著,別看它們一大落堆在地上任君挑選,價錢不算便宜,老店堅持的白柚品質也沒得挑剔,巨大多汁飽滿,秤了兩個幾乎要五百塊。
抱起一顆胖柚子走進廚房,開始刨去青皮,隨著每次刀落,白柚精油大噴發,我的指尖、衣服沾滿香氣,不知不覺躁動的心情已然平復。
拿小刀由蒂頭切十字,伸入手指退下柚皮。退白囊時急不得,必須從最接近果肉處慢慢剝下,若剝除的速度太快,導致厚薄差太多,吃起來口感會差一點。最後仔細修剪整齊,分作四塊。
此刻適合放肆大啖酸甜多汁的柚子肉,醫治嘴裡的創傷。
邊吃邊燒一鍋滾水,放入柚皮,煮五分鐘後取出過冷水,切記手不要一下就揸下去,吸飽的滾水可是會一湧而出燙得人尖叫。
冷卻後用手掌輕輕擠壓柚皮再浸回清水,二十四小時內每幾個小時重複換水步驟,去除白囊苦澀。睡前再擠乾一次,不似開頭去皮時濃烈的精油釋放,淡淡柚香浮漫於空氣中。隔日起床檢查,脫離原始樣貌的柚皮潔白無瑕,像極了上世紀流行過的「墊肩」。
用密封袋把「墊肩」分裝冷凍,嘴饞時將此味寡瘦物加上醬油、甜麵醬、冰糖、蔥薑蒜等辛香料與肥五花同煮,柚皮吸走肥肉的膩,補全了自身的寡,滋味萬千,有時精彩更甚主角。
偷夾一塊吸飽鴨油醬香的柚皮
兒時每到農曆年,外婆變魔術般在廚房蒸出大量廣式蘿蔔糕,餽贈親友,大受歡迎。到了媽媽這一代,哪有空磨米漿剉白蘿蔔籤,過節送朋友的私房菜換成她拿手的柚皮燜鴨。我每年吃都指天發誓,一定要把柚皮燜鴨學起來,不過實在太懶惰,許久不曾於早市採買,連下廚都少,懂得處理柚皮已經要偷笑。所以只要發現媽媽買鴨子回家大煮特煮,一定先偷夾一塊吸飽鴨油醬香的柚皮,好好享受兩碗白飯。
上個月一位長輩好友過世,媽媽與我前去捻香,家屬眼眶泛淚,提起長輩難忘柚皮鴨,媽媽聽了隔天便給老朋友煮了去。豐厚柔軟香氣清雅的白柚,不單為我洗去地雷食物殘留的味道,也在媽媽燜鴨時,將她心中別離的悲傷一併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