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纖細白頭翁自樹叢鑽出,隨著我的前行腳步旋飛一小段,棲停、再飛,彷在等候與我同行(攝影/方秋停)
一隻纖細白頭翁自樹叢鑽出,隨著我的前行腳步旋飛一小段,棲停、再飛,彷在等候與我同行(攝影/方秋停)

都會巡鳥員日記

一隻纖細白頭翁自樹叢鑽出,隨著我的前行腳步旋飛一小段,棲停、再飛,彷在等候與我同行。瞧牠鼓動輕盈翅羽,於青葉彩花間穿梭,牠想跟我玩?我腳步不覺地放緩,心情跟著愉悅輕鬆。

春夏日暖,生機洋滿,燠熱催出滿身汗水,黏糊糊的感受讓人不舒服,卻也感受著周圍的勃發趣味。沿著河畔散步並往涼蔭多處走,午後南向河流右岸曬滿陽光,炎陽似會咬人,於是便走左邊。日西斜,楓香爪葉於枝頭相依互補,於步道上撒出一片涼蔭,一條綠色隧道延伸眼前,為熱浪季節提供去路。

此路不知已走幾回,青壯楓香已成擎天巨木,淺棕色樹幹轉黑,溝裂加深,底下成排的金露花葉雨季後生出新芽,一波黃嫩葉片似如新浪,沿著堤岸護欄翻湧,讓人視覺不覺地清新。

我常用家中的太平洋鸚鵡來對照衡量其他鳥

近五點鐘,氣溫仍高,麻雀不知去哪避暑、燕子亦無蹤跡,電纜線隨意於天際畫上幾筆,似空寂的五線譜,偶爾出現幾隻斑鳩,正反向並列或相隔著距離,體型大者輪廓清楚、小者只是線上一抹灰影。我常用家中的太平洋鸚鵡來對照衡量其他鳥,啊,不到30克的B在電線上會有多大?比起麻雀較大或小?B不曾親臨這片樹林,林鳥亦無緣到我家裡。水流淙淙,新舊去留,所有會面皆是偶然。

林蔭走到盡頭,烈陽阻擋,只好回頭走原路,自另個角度巡視河畔。幾棵陣亡楓香空挺一身腐朽,移除後林蔭便缺一角,之後其它樹種陸續出現,純粹的楓樹林正在轉型。

金露花開出一根根紫色花串,如蕾絲般細緻精美,又含帶童年印象中的野趣,隨後結出鮮黃色果子,與馬纓丹的粉白橘紅相映。一隻纖細白頭翁自樹叢鑽出,隨著我的前行腳步旋飛一小段,棲停、再飛,彷在等候與我同行。瞧牠鼓動輕盈翅羽,於青葉彩花間穿梭,牠想跟我玩?我腳步不覺地放緩,心情跟著愉悅輕鬆。

鳳凰花開後,龍眼吸吮熱氣膨脹,芒果樹也不遑多讓,誰說楓樹社區只有楓樹能夠生長?炎陽環伺林外,馬路酷熱,橫越馬路或過十字路須得快跑,冒著中暑或被晒傷的危險。

禽鳥遷走,這號稱「都會最後的農地」亦將失守!

對街鐵皮屋外搭圍起一方菜園,絲瓜攀成圍籬並延伸遮出一小片綠蔭。瓜葉間架有一座鐵籠,裡頭養了數隻虎皮鸚鵡,喳喳呼呼跳動著彩色。我忍不住想要觀摩別人家養的鳥,啊!牠們過得好嗎?寒暖能否適應、風雨肆虐時如何全身?比起長年被關屋內的B,牠們可較幸福抑或堅強許多?

潺潺水流遇著高度差形成一小段瀑布,水摔落的聲響帶來一陣清涼。楓香枝葉將天頂高,層層青葉滌濾暑氣,為藍天及灰白雲絮拖曳出一長條天井。感謝這片樹林,卻也憂心它的未來。計步器持續上加,再衝過一個十字路口,便完成一半行程。福德廟前那段楓香少了三、四棵,林蔭顯然出現大缺口,對岸老榕被風吹斷的樹枝仍斜掛上頭,長久提醒世人災難尚未遠離。

水流潺潺,隨著雨季短暫升降高度,近河建案一幢幢築起,人車相繼湧入,越往市區方向雜樹越多,柚子、釋迦、梅子與木瓜,連蒲瓜也在地上爬。我擔心林蔭稀少,禽鳥遷走,這號稱「都會最後的農地」亦將失守!再往前,陽光觸著對岸社區簷角,自樓頂斜照過來,將楓香樹影映在此岸樓牆,樹影貼覆地面,行過馬路後輕靈自底層攀爬至樓上。

那一身紅褐與自若神情

陽光漸轉柔和,枝頭爪葉晃搖起短暫涼意,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黑冠麻鷺出現河畔,牠背脊直挺,黑亮冠羽自嘴喙上端順沿著頭頂伸向頸後,長鬚隨著身體擺動披向胸前,那一身紅褐與自若神情,明顯與金屬藍縮短頸的夜鷺有差異。牠愣愣望著我,我回以靜默,四眼相互探問──你為何在這裡?

黑冠麻鷺與夜鷺同屬夜行性鳥,晨昏時會出現綠地或水澤邊覓食,屬不輕易躁動類的禽鳥。約莫二、三十年在台灣還為低海拔山區的稀有留鳥,近年隨著都市綠地增加,行跡逐漸向平地擴展,為市區常見之鳥。自許為都會巡鳥員的我卻鮮少與牠見面,對於牠夜間做些什麼亦無概念,想來實在有些汗顏!

黑冠麻鷺定住不動,任我拍了好幾張照片,我用兩眼仔細量測牠的身形樣貌,多看一眼彷從自然手中多取得一分福氣。

天色更暗,攀上頂樓的樹影似已進到屋裡,蹲躲角落細數夜漏,於天明後再現身,繼續量測樓高以及馬路的寬度。

我踩著逐漸模糊的影子,轉身回家,轉開樓下鐵門,B便吱吱嘎嘎嚷叫起來,牠在籠內不安躁動,嘴喙指爪勾著鐵欄,極力要掙脫出來。我以指迎接,撓抓牠的頭頸,親暱一會後再將牠送進籠裡。

天黑了,你該睡了!

河畔禽鳥有的歇息、有的才要開始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