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張開眼,暗示貼緊妳懷中的生命也學習睜開眼,然後,就能放手馳騁。
於是,初初站穩的生命開始向妳請求:給我們看得見光的感官,給我們撐得住自己也保護得了自己的殼,給我們能走或能游的腳或鰭。
仿如聚沙成塔,四十六億年的歲月中,妳用了四十億年來讓自己懷裡蘊含無可計數的單細胞生物。
生命在懷裡點滴累積的漫長歲月中,妳心底雖有褓抱生命的歡喜,卻慢慢覺得似乎過於漫長安靜,妳憧憬的生命比較是瞬間奔動燃燒且繽紛多彩,然而,歷經四十億年苦心經營後,所有生命顏彩仍趨近於無奈的黑白和淡然。妳心思一向縝密當然明白,生命若要繁華奔跑,當單細胞生命量能足夠之後,必要開始學習累聚、堆疊和複合。
妳懷裡的每顆細胞都有了自主意識,恣意、狂暴
分明是妳意志的長時累積,但誰也說不明白,生命從微渺走到開始聚合、複合且形態日益龐碩,由靜而動,由單一轉而繁複,那關鍵的鍵結究竟如何啟動。
只好省事推說,是造物者、是神的旨意。
鳴槍起跑後,像是點燃了火索,妳懷裡的生命形態開始奔向大鳴大放的火藥庫。不難預期一場火光四射的生命大爆炸場景。
點滴札實且漫長的四十億年準備後,接著的五千萬年,妳擁抱的所有生命開始劇烈錯動。黑夜似乎已經走到盡頭,如曙光裂開雲縫的片刻,妳懷裡的每顆細胞都有了自主意識,不只是醒來而已,是甦醒後即刻拔步飛奔。從此恣意、狂暴,完全不受控制。
妳幡然驚起,整個懷裡如乾柴澆上油料焚火漫延,生命的鼓聲一下下用所有狂舞的勁道敲擊,每一擊都深沉厚響,彈起的又如此昂然輕躍。沒有曲譜,不按節拍,無可掌握的鏗鏘擊打,一下下都敲在漫長空虛黑暗的苦楚痛點上。過去漫長的埋首苦心和守候,在這將醒未醒的節擊點上,完全不堪回首。
看似無心,又似深沉精算的謀略,所有的單細胞生命全動了起來,像是出征隊伍受命列隊武裝,每顆單細胞生命都讓自己是一座大體結構中帶著使命的一粒細砂。你們率先群聚成扁平的盤狀、條狀或管狀形的粗體生命。你們從人眼幾乎看不見的輕微單細胞生命,如今複合成海綿或管蟲等多細胞軟體動物。
這場生命的大爆發,是奇蹟,也是恩典。
聚合感官細胞造你們的眼,終於感覺到光
初長成的複合生命,缺乏防護自己的硬殼,缺乏撐起自己的硬質支架結構,只能固著伏貼於妳的海床,儘量低調扁平,先維繫住能站穩腳步的二維空間。
妳的心思再次錯動,完全明白這情況只是過渡,只是大爆發這場大戲的序幕和前奏,妳要的當然不只這樣,妳要的更多。
妳張開眼,暗示貼緊妳懷中的生命也學習睜開眼,然後,就能放手馳騁。
於是,初初站穩的生命開始向妳請求:給我們看得見光的感官,給我們撐得住自己也保護得了自己的殼,給我們能走或能游的腳或鰭。
妳灑出豐富的鈣質溶在水裡,以低頻密語通告水域中每個角落裡的每顆細胞:都為你們準備好了,所有的請求,都已存在我釀了再釀陳年且醇美的水裡。
你們聚合感官細胞造你們的眼,終於感覺到光,並知覺水液中妳經代累世為生命自由奔騰所鋪陳的細節和伏筆。你們披上了盔甲,硬了體魄,伸長鰭或腳,試著離開與母體的根著牽連,放自己在水液鋪展的三度空間裡自在悠游。
妳用最原初的慾望嘆了口氣,啊,放手才能突破門檻。
繽紛多彩的生命已經在妳鹹濕的懷裡爆發,從此恣意狂放,如傾如注,不受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