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師嘉孝
攝影/師嘉孝

與心合一的好器

《改變世界的50種植物》中的茶,所衍生的事物於美學上的翻轉,應為50種植物之最,在器物表現所承載的種種美學,從堂皇絢麗的茶席到平淡簡樸的一人獨飲,自繁複貴氣迄單一壺杯,輻射及豐儉由人的美學光譜。

[dropcap]既[/dropcap]嗜茶也嗜咖啡,尋常日子裡的小小耽溺。鬱氣蒸蒸的島嶼上,每個人得找到屬於自己的雨露,潤澤即將爆裂的引擎;近日從咖啡重返父親的愛飲-茶,若沉澱心底的一處幽境,悠悠喚著你打開感官,以不帶一絲火氣的每一個動作,展開太極導引式的調息探索、自我對話;逐漸地,在氤氳茶湯間,像置身靉靆山嵐,香氣、美器、百轉甘味裡,排出胸中的瘴癘之氣,呼吸綿長順遂了,你只記掛著世間的諸美與善緣。

泡出令人感動的茶湯為選器首要

多年前,讀《改變世界的50種植物》,茶,不僅只躋列世界第二大飲品,被華人世界列為開門七件事之一,這段時間因潛心泡茶,了悟茶所衍生的事物於美學上的翻轉,應為50種植物之最,若華人的陶瓷工藝強調釉色、細緻、完美比例的青瓷、白瓷;或西方國家追求經營惕透光潔、薄若蝶翼的骨瓷;及至東瀛的手感、保留顆粒、粗糙、形體歪扭、釉色不均、處處克制的侘寂美學。茶,在器物表現所承載的種種美學,從堂皇絢麗的茶席到平淡簡樸的一人獨飲,自繁複貴氣迄單一壺杯,輻射及豐儉由人的美學光譜,你可以盛大榮重擺出一桌人人嘖嘖驚呼其美的茶席,也可一人獨酌,丟個茶包入馬克杯,不究細膩感官,純當比水多一點的方便飲料。

攝影/師嘉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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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障氣漫漶,消彌胸中塊壘,寄情於茶道,若迷途於深山間,正徬徨失措之際,遇一靈氣逼人的老翁,邀倉皇的迷途人入茶席,一盅茶一席話,心當下即安正起來。既為「茶席」,必得備些許「器」,既為「器」,實用為要,賞玩居次,茶道中人深知,美感固然不可輕忽,終究得以泡出令人感動的茶湯為首要,好器不在貴,在於與心的合一,令人走出非名茶不飲的迷思,引得尋常的茶釋放出心曠神怡綿長的幽香。

攝影/師嘉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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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啜茶之路,像辦家家酒似地翻找出幾近蒙塵的茶壺、茶杯、茶海、茶倉,正苦於如何免於無限上綱地役於物,恰在參與一場東西混搭的茶席,原來鑽研並推廣台灣烏龍茶道文化逾30年的解致璋早已開了一條自由的路,雖非入室習茶弟子,仍有緣就教於解師。

養壺、養杯,甚至養茶海,也養眼界

養,於茶道就像是書法的反覆練字,一種蹲馬步的練基本概念,養壺、養杯,甚至養茶海,也養眼界,初入堂奧時,選器免不了受外貌影響,「以前看黑色的茶杯覺得好特別喲,買來使用發現壓根看不到茶湯色,時間久了就淘汰掉。」如今慣常以瓷杯飲茶的解致璋走過茶道三十年,坦承自己也經歷過「外貿協會」階段,深受陶杯吸引,「有時覺得心情跟陶杯比較契合,好像它更樸實內歛,有陣子,我猛養小陶杯,天天泡,它也會好,而且它會表現出跟瓷杯不一樣的香氣來,高興得不得了,還是能夠積累出來。」卻因為忙,隔一陣不用就退了,「難養易退」解致璋笑說。陶器孔隙質地粗易吸味道,「喝起來就是甜,沒有韻律,就是喝個飲品的感覺,就像我們現在喝的聊天茶,欠缺一點豐富性。」

攝影/師嘉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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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觀瓷器的分子細密,雖然也必須養,但養妥的瓷杯縱使隔一陣子不用,仍有其韻,「韻就是音樂,後韻和餘韻如音樂演湊之後的餘音繚繞,茶香就像是音樂性,一杯的香有熱的溫的冷的口裡的,變化一段段的表現,第二杯又是另外的旋律,整個串起來好像一小節一小節的音一樣。」

聊起茶藝初學者如何挑選器皿,桃李多結的解致璋鼓勵:「一開始還是把心放開,看到喜歡的就買,但不要買太多,剛開始熱情會很衝動,看到喜歡的買一點用它,眼光會與時俱進,把錢留著,等到日後眼光好的時候,買好一點;現在的眼力就算買了五套,都是同樣高度的眼力。」

不執著不留戀不拘泥

萬物皆有情,「茶杯,就會教我們,我的是這個味道,一喝到不一樣的就懂了,自己一個人喝習慣了是不會察覺的。而且要跟真正懂的或是同學們交流。」多年看習茶前三年的學生一拿到新杯子來都會開心分享,解致璋笑說,「他們看新玩具來了!喝一陣子有時候新玩具就不見了。」每個學生都很希望老師直接給答案,但採開放態度的她不幫學生決定,鼓勵習茶者在過程裡學習辨別和思考,因為經驗比什麼都可貴,「新創的東西也有很多可能性呀,我們要鼓勵新創,其中有兩個層次,第一個是作的人懂不懂茶?再來,新的杯子通常不準,我們必須作對照,喝茶的人用什麼態度去選擇茶器?要用了養了多久,才知道這些茶杯的天花板到底高不高?」

‎至於茶壺,許多老茶書總鐵口直斷說紫砂壺、朱泥壺可以泡什麼茶?但解致璋認為,瓷壺、陶壺、紫砂、朱泥各有其好,特質都是中性的,端看個人喜歡哪一種?「瓷壺不比紫砂壺的厚度且易吸附味道,紫砂壺養了久之後因為會釋放出味道,泡茶時,茶葉的克數要減。」每個人喜歡的口味有濃有淡有香,選項很豐富多樣,每種材質的壺表現各個不同,「像我玩這麼久了,不會給他對號入座,否則好無趣呀。」

對於茶壺,解致璋像認識人一樣,認為每把壺都有其特質與透氣性,要人們去熟識,泡的時候隨著茶壺的個性去改變人們泡的手法,「有的透氣性高、溫度高拿起來燙手的表示他散熱性不佳,以高溫泡的烏龍茶必須要散熱好,以前一次燒的土胎,高溫水一注入,壺身顏色就變了,土吃了水色就變潤飽滿,彷彿發光似的。」而長久未用的茶壺難免黯淡無光,解致璋的秘訣是取隻鍋子,將茶壺內外都浸漬於高溫中,連續五天換水,茶壺即可恢復華彩。

沒有任何套路地無拘無束,甚至不採端坐在榻榻米上,如日本茶聖千利休般的二又四分之三張榻榻米面積的茶席,讓喝茶自在無負擔;至於器皿,解致璋則混搭得很厲害,「我覺得當代生活嘛,大家又很愛旅行,買了東西就立刻拿出來用,其實現在買東西都會想想能不能用?不再買放在那只能看的東西,尤其不買華而不實的東西,更要捨得用,這其中打破物品原來的用途,還有一些再創造的趣味。」一個五十九塊的玻璃盤也用得淋漓盡致,「主要是我們又不想名垂千古,即生即滅,很像藏傳佛教的唐卡沙畫,我覺得這就是人生,我們很多同學的境界已經到這樣不執著不留戀。每個人對器物開始有一套有自己的想像。」

不拘泥於顏色、材質、貴廉,茶人將家中的老東西,以及旅行所購置的物品都融入茶生活中,宛若自行生長的花園般,美器必定要是可善用的好器,回不去往昔的茶文化,但如何擷取古典時期的美學適切融合,讓清芬流動於當代生活,得以藉著茶看到自己,消障去燥,安歇魂魄飛散的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