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釀，媽媽宴客送禮的好物

逢年過節聚餐宴客，從廚房飄出的各式味道，陪伴著我一路成長，是對家的重要記憶。一餐飯可能要提前忙好幾天準備，從前菜到甜點，全部自製，而非關主菜但總是特別搶戲的，媽媽拿手的酒釀、泡菜、蘿蔔糕，就成為專屬於我們家的味道，也成為宴客送禮畫龍點睛的好物。

「我要加湯圓！」

「我要打蛋花！」

這樣的畫面和聲音，總會隨著一股甜甜的味道，從我的回憶中飄散出來……

媽媽是廣東人，出生在廣西鄉下。外公是常年在外的軍人，外婆是南京人，受不了婆家排外的氣，將孩子放家裡去縣城讀書。常聽媽媽說小時候因戰亂窮困，她跟舅舅們只有發霉的米糠可食，有時餓得受不了，會捉地板底下的白蟑螂烤來吃。而我記憶中小時候被半哄半騙吃過些奇怪的食物，如蛇、蛙、鴿子、貓頭鷹，甚至狗肉等。一是因物資缺乏不准挑食，二是因廣東人好吃，四隻腳的除了桌子，兩隻腳的除了人，其他什麼都吃。

四川奶奶傳授的酒釀與泡菜

外婆感覺對吃沒特別講究，也可能因為鼻咽癌接受放射治療，在我小的時候她就失去味覺了，但外婆煮的陽春麵卻令我印象深刻，碗底放點豬油味精再淋些醬油，與恰好火候撈起時猶有嚼勁的細麵拌勻，即使現在大魚大肉不缺，但是那種最單純的美味還真是令人懷念不已！

媽媽來臺灣上小學，後來成為家政老師，一輩子在國中教烹飪。記憶中，從小家中空氣裡總會充滿各式各樣的味道，過新年曬臘味香腸、做蘿蔔糕；元宵節搖元宵、端午節包粽子、中秋節烤月餅……，平日為了教學變化嘗試的各類西點或中式菜色，總會出現在我家的餐桌上，而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酒釀與泡菜，巧的是，兩樣都是需要時間發酵，慢慢醞釀而成的。

酒釀的香醇跟泡菜的勁道，我一直以為跟蘿蔔糕一樣，是來自廣東的傳統，其實卻是媽媽跟隔壁四川奶奶學的。酒釀除了單獨食用，也會拿來入菜。常見如川菜中的豆瓣魚、麻婆豆腐都會加酒釀提味。在那個年代，來自中國大江南北的菜色快速交融，每個人對於家族味道的記憶，或多或少參雜了相互交流的結果。缺乏好食材就加重調料口味，與多為川燙白灼的臺菜不同，必得能適應蔥蒜辣椒等調味品的辛辣。就跟村子裡操著濃烈鄉音的叔伯姨嬸，慢慢也習慣了不純的閩南語跟國語交互使用。

總想起那揭開蓋子飄出來的醺香味道

米跟酒麴是酒釀的靈魂，會影響酒釀的品質：發得好不好、甜不甜。溫度也有關係，冬天太冷了，還需要蓋上棉被保溫。在等待酒釀發酵的過程中，猴急的我總是會忍不住掀蓋，想偷看那逐漸高漲一滴滴冒出來的酒水，代表熟成的時刻愈來愈近了。

從小到大，在家吃飯，是凝聚親朋好友感情最重要的儀式。在沒有速食甚少西餐、上館子亦屬奢侈的年代，逢年過節聚餐宴客，從廚房飄出的各式味道，陪伴著我一路成長，是對家的重要記憶。一餐飯可能要提前忙好幾天準備，從前菜到甜點，全部自製，而非關主菜但總是特別搶戲的，媽媽拿手的酒釀、泡菜、蘿蔔糕，就成為專屬於我們家的味道，也成為宴客送禮畫龍點睛的好物。

現今，生活步調快速、外食方便，在家聚餐宴客的機會越來越少，連最重要的象徵家族團圓的年夜飯，許多人都選擇在餐廳解決，所謂家傳的味道也越來越式微了。可是不論走到哪裡，喝到一碗熱騰騰的酒釀時，總會想起那個揭開蓋子飄出來的醺香味道，是媽媽的味道。

為了懷想過往，此創作特地重拾自小熟悉，但生疏已久的水彩技法，畫在會散發如腳臭味的法國Arches 紙張上，輔以成年後習以為常的數位圖像處理，讓味覺的成長交融跟繪畫的技法調和，與時代演進相互呼應。(本文轉載自《酒釀》，主標與小標為本刊所加)

【說說書：打開自己陳釀甕底的生命記憶】

文/古碧玲

吾兒上小學之前，每晚臨睡時，都會讓他挑一本繪本，讀給他聽。我像個說書人般，表情動作加油添醋，小兒聽得欲罷不能，一晚不讀就不准我睡覺，為娘的我常挖苦自己：「我早已超過《一千零一夜》那女奴給國王講故事的時間了！」

有段時間在一家基金會工作，該基金會以推廣並出版圖畫書為主要會務之一，只要一有新書出版，就跑到樓下門市翻看，說是要找給小兒看的，其實是自己對繪本的愛戀，在其中，第一次看到孫心瑜的無字圖畫書《一日遊》，將動物放進城市裡，從此，記得這位作者。

孫心瑜的《酒釀》，描摹出我們年幼的飲食經驗與家庭氛圍，特別是全家團聚或家庭宴客前的氣氛，氤氳的畫風，讓我們與自己的幼時生活相遇，翻看她這本《酒釀》，好似站在一旁看到自己童年生活的重現；那年代的母親各個都擁有一雙巧手，勤於料理，而來自各省籍的母親們彼此交會切磋手藝，讓家人們和客人們都讚嘆稱絕；其中，必定有些菜色或點心埋入每個人的記憶裡，一生戀戀難忘，只要遇上就勾連起往昔的記憶。

繪本，不僅止於讓孩子閱讀，孫心瑜的筆觸彷若劇本的分鏡般，孩子引頸期盼的臉部表情、滿桌惹人食指大動的菜色、小孩們吃酒釀的滿足表情、大人們的滿眼慈愛…每個細節都撩動人心，打開它，逐頁翻閱，若打開自己陳釀甕底的生命記憶，讓我們與心底的自己相遇。

繪本絕對不只是啟動孩子們想像的故事，人類共通的情感與經驗甚至同理心，其中的幽默、喜笑、悲傷、孤獨、生離死別甚至黑暗，都會觸動我們埋藏在最內裡的心緒。

讀到這本《酒釀》，它深深敲開我的心深處，想起童年母親宴客的人流穿動，一屋子的菜香，既宜孩童，更宜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