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葉黃褥花,又稱李氏櫻桃。 攝影/李佳曄
小葉黃褥花,又稱李氏櫻桃。 攝影/李佳曄

那些綠手指黨員們

每棵植物都是他們為之癲狂所拿到的金星勳章,恨不得鋪排給綠手指黨員們共賞。那些四季微小變化、美得無以復加的植物生長消頹的樣貌,是他們的通關密語,如戴森吸塵器般吸走心上所有的塵埃,讓心靈再度鮮活亮麗。

後陽台上排排站著一罐罐玻璃瓶,各豎著一欉奄奄一息的蝴蝶蘭,那是為植物傾心的吾友邱阿姨正在試著挽回生機的孤兒們。

不時扮演拯救棄兒植物的保姆,邱阿姨在植物間享受無法言傳的幸福感,成日耗在她繼承來的東部花園兼菜園裡,扛鋤頭執鏟子,印象中的她常穿著靴管在一團團潮濕的泥土間,舉鍬子混合落葉與爛泥,整地種植物的時間不僅止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往往蚊蟲襲來,不覺已入夜。

人類的才智,永遠想不出比大自然更美麗的創作

看樹看得細細密密,植物永遠是我們的共同話題,種了哪些植物,收了哪些季節蔬果,去哪找哪種植物的種子:「每棵植物的細微之處都如此完美,我可以站在這看它們幾個小時。」夜裡,小時候常被邱伯伯帶著用顯微鏡觀察植物的她,鉛筆素描手繪下種種植物姿態,畫了立時Line過來,順手寫道:「人類的才智,永遠想不出比大自然更美麗的創作。她的創作既無缺陷,亦不多餘。」

攝影/李佳曄
攝影/李佳曄

最常被當贈禮的各色各款蝴蝶蘭花,燦紫桃紅雪白芥末黃,台灣蘭花種植技術讓花無不開得喜福滿惠,凡婚喪喜慶或辦活動或慶開幕或慶升官,一盆盆精神飽滿地送來,愈多盆愈能彰顯主人金玉滿堂四處幅射的社會網絡。活動結束,花還盛開時,或有人願意扛回去;花一謝,若乏人關注葉片失水萎靡,頓時成為爹娘不愛不疼又看了礙眼的棄兒。朋友間知道邱阿姨惜愛所有植物,養不成的、養不好的都往她這送。隔幾日,她傳蘭花照片:「這棵救活了,那棵沒救起。」她那模樣,讓人想起那些把受難者從火燼裡撈起,拍拍灰為他們療傷那穿著澎澎裙的姆姆們。

綠手指黨的種籽櫥窗。 攝影/李佳曄
綠手指黨的種籽櫥窗。
攝影/李佳曄

「鄰居用魚肥施肥,認真套袋,兩棵酪梨每年結實累累。因住台北,太忙,沒時間回來採收。呵呵!吃就變成我的事啦!這種合作模式我喜歡。」往東部的火車上,邱阿姨傳來訊息,人一到,動手剝開一顆顆酪梨,在滿懷信心的酪梨中讀到秋熟的訊息。

幾乎成了我接收四季植物報時者的邱阿姨,有一天寄了張貌似龍眼的果子,心底正納悶今年不是沒龍眼嗎?何況已10月?「秋天無患子落了一地。明天上課拿去給小孩們看。」「百香果結了,女兒用種子育的苗。」被她撩得滿心癢癢,問她究竟種了哪些樹?「族繁不及備載。茄苳、麵包樹、樟、九芎、毛柿、台灣櫸木、欒樹、青楓、苦楝、通天木、大葉欖仁、白花密飯樹、巴婁瑪、沙梨、羅望子。噯油,亂七八糟種,也不知有哪些。」我倆還計畫引假酸漿來種,好來包原住民的小米粽-阿拜解饞。

相信植物是可以被感知和理解的

邱阿姨無疑是綠手指黨的一員,如遍布各地的共濟會成員,平素隱匿身分,唯有交換植物的話題,才知道誰是會員,他們相信植物是可以被感知和理解的,不吝於分享種子與枝條,壯大吾黨。

攝影/李佳曄
攝影/李佳曄

綠手指們的心緒,不是植物愛好者難懂;他們有各式各樣的容顏與性格,或因大抵交談對象都是免算計心思的植物,剛毅木訥者不少;然講起植物,好似男子們聊當兵,眼眸晶晶晶地亮了,話匣子開了,急於分享所有朗朗上口的美事,植物甚至能叫他們喜極而泣。

前陣子,一年輕潔癖綠手指身體有恙,待在醫院檢查病因,心心念念的是他那一室大大小小的木本和多肉盆栽,見到結實纍纍的櫻桃,幾近如與久違的兒女重逢般,藥能療身,心唯有植物能癒。他對自己最鍾愛的、顧盼最深情的小葉黃褥花,留下各種角度的影像,這些植物種滿他整個心思意念,當光透過葉子與紅果,紅果晶亮色澤更繽紛,在落地前的瞬間,色彩益發濃豔,襯著氤氤氳氳的綠葉,生命與生機若英國詩人湯瑪斯.特拉奈(Thomas Traherne)寫的:

「空氣活潑美好,

啊!多麼神聖、柔軟、甜蜜又美妙。

星星娛樂我的感官,

上帝的每件作品都如此明亮潔晰,

看來如此豐盈偉哉,

彷彿全是我的關係,

因而恆久存在。」

無患子,攝影/邱慧瑛

忘了病情的殘酷,植物所帶來簡單的開懷、快樂在與每一株植物對話裡,「我在自然的坦率無私裡,找到我的慰藉。」梭羅寫出綠手指們終身不渝對植物的私慕愛戀,仿如動人之弦與詩篇之美,每棵植物都是他們為之癲狂所拿到的金星勳章,恨不得鋪排給綠手指黨員們共賞。那些四季微小變化、美得無以復加的植物生長消頹的樣貌是他們的通關密語,如戴森吸塵器般吸走心上所有的塵埃,讓心靈再度鮮活亮麗,這其中奧秘,只說給綠手指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