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內餡看似奶油其實是卡士達醬上頭的黃色漩渦圖形是它的正字標記的克林姆,插畫/周憶璇。

迷路的味道

據說這款麵包源自日本的哈密瓜麵包,傳入台灣後,台灣人覺得外觀比較像鳳梨,所以取名為菠蘿麵包,而我們的菠蘿麵包中間填入奶酥、肉鬆等餡料,有甜有鹹口味更為豐富。我付了賬,咬下一口酥脆外皮,那滋味,真的,迷路再久又何妨?

[dropcap]早[/dropcap]餐是我們人生狀態的模型,早餐吃什麼透露出這個人的家庭出身。別人家的早餐詳細內容我不清楚,我們家的早餐是稀飯配醬菜,那是在日治時期生活過的一家之主的習癖。有一段時間,一家大小的早餐由我安頓,當時我比小小孩大一點比有升學壓力的大小孩小一點的階段。

克林姆,以及滿滿葱花加上傳統豬油調味的葱花麵包,那鮮甜和鹹香滋味就此把我的日式胃口偷換,照片提供/Le Gout麵包。

起床後先把米淘洗好放進鍋裡熬煮,在等待稀飯完備關瓦斯的空檔我洗潄,然後出門走到市場的醬菜店。我喜歡採買,因為可以作主選擇自己愛吃的,通常是花豆、筍茸、蔭瓜和麵腸。等我飛奔回家,稀飯正好放涼到最最適口,盛一碗稀飯,每道醬菜嘗幾口,為一天的忙碌儲滿活力。這樣的早餐使得我與麵包的邂逅為時甚晚。

那鮮甜和鹹香滋味 就此偷換掉我的日式胃口

小時候的我,在姊姊們眼中是有名的愛哭又愛跟,她們想去特別的地方便用盡心思避開我。有一次我哭著追出大門,緊盯著三姊的裙尾,轉過一個又一個街角,直到那花色裙尾像蝴蝶般飛走。環顧四周,我停在一個陌生的鄉里,東繞西繞直到暮色四合仍然看不到自己熟悉的房瓦磚石,於是在黃昏的街道放聲大哭。路人把我帶到了派出所,一個髮尾焦黃流著兩行眼淚鼻涕的小丫頭,哭得派出所叔叔伯伯心慌,然後有人拿出了兩個麵包,說:「妹妹,你肚子餓了吧,先吃東西吧。」然後那內餡看似奶油其實是卡士達醬上頭的黃色漩渦圖形是它的正字標記的克林姆,以及滿滿葱花加上傳統豬油調味的葱花麵包,那鮮甜和鹹香滋味就此把我的日式胃口偷換。

那內餡看似奶油其實是卡士達醬上頭的黃色漩渦圖形是它的正字標記的克林姆,插畫/周憶璇。

父親去派出所領回迷路的我,那害我迷路的姊姊們肯定受到斥責,不過我再也不在意她們去了哪些好玩的地方,迷路的滋味竟如麵包般甜美。

一股奶油香讓我看到了天橋下的麵包店

國中畢業後,我隻身到台北求學,我的台北生活竟然也以迷路開始。開學前一天,父親陪我帶著行李北上,到了學校宿舍安頓好,父親就回返,留下我一個人,對新環境的莫大好奇驅使我出門探路。雖然我對城市的交通工具並不熟悉,但我打定主意怎麼去怎麼回,應該就不會出錯吧。在校門口坐上往西門町的公車,努力記住經過幾站以及下車的站名。順利抵達後開心遊逛,鄉巴姥進城什麼都好看。逛累了正準備回校時,突然發現,來時下公車後走過的那座天橋,此刻出現在眼前的卻是四座一模一樣,構成一個大口字,而我要搭那路公車到底是東西南北哪一個方向?

既然打定主意怎麼去怎麼回,只好硬著頭皮一座一座試了,於是在接下來的兩個鐘頭,我在這四座天橋上上下下打轉,卻始終無法找到一下天橋就看得的見的回程公車。鄉下人也是儘可能不開口問路的,我們相信我們腦中的羅盤,就在某一次重覆的路徑時,一股奶油香讓我看到了天橋下的麵包店,而那路公車站牌不就在那麵包店旁?

據說這款麵包源自日本的哈密瓜麵包,傳入台灣後,台灣人覺得外觀比較像鳳梨,所以取名為菠蘿麵包,照片提供/Le Gout麵包。

我走進麵包店,一眼就看見外皮上像哈密瓜格紋狀的菠蘿麵包,據說這款麵包源自日本的哈密瓜麵包,傳入台灣後,台灣人覺得外觀比較像鳳梨,所以取名為菠蘿麵包,而我們的菠蘿麵包中間填入奶酥、肉鬆等餡料,有甜有鹹口味更為豐富。我付了賬,咬下一口酥脆外皮,那滋味,真的,迷路再久又何妨?

幾十歷史的老麵包店還在,熟悉的奶油香衝鼻而來

開始在台北的生活後,雖然日子豐富而緊湊,但離家日久,功課或人際關係的壓力,心情也有低盪的時候,這時我會走上宿舍頂樓,扶著欄杆,欣賞遠方的街景。尤其黃昏光景,天色漸漸由淺灰而深灰,正對著宿舍樓的南昌街,路燈依序亮起,看著那點亮車燈的車流一部一部向上流動,彷彿也把我的憂傷一點一點帶走,於是我又有力氣了,可以下樓,翻出校牆,去麵包店買一個炸彈麵包。

形似炸彈的外型是這款麵包的最大特色, 製作炸彈麵包的模具最早是由一家位於臺中的模具廠所開發,所以鄰著我的家鄉的臺中可說是炸彈麵包的故鄉呢!炸彈麵包呈紡錘型,裡面通常包奶酥跟葡萄乾,又香又扎實,一顆可以吃兩餐。

炸彈麵包呈紡錘型,裡面通常包奶酥跟葡萄乾,又香又扎實,一顆可以吃兩餐,照片提供/Le Gout麵包。

九O年代我在牯嶺街辦舊書市集,有車階級的我其實還得充當送貨員,活動期間緊湊著忙碌,活動結束要忙著收拾,竟然一直沒有多餘的時間與力氣好好欣賞附近這幾條街。這幾年偶爾到文化部南海工作坊及台博館南門園區參加會議,搭捷運從中正紀念堂站出來非常方便,會議結束後悠閒地穿梭小巷,不知不覺又走到了南昌街這條記憶中的天堂路,那有幾十歷史的老麵包店還在,我停在麵包店門口,熟悉的奶油香衝鼻而來,彷彿又回到那清湯掛麵的學生年代。每一次走在附近的街道,記憶並不迷路,早已經循著味道找到了那條向天空走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