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開的各種不同成熟度椰子,攝影/曾詩琴。

小島的椰子

當椰子再更熟的時候,此刻椰汁最甜,雪白椰肉已然熟成,椰肉雖可挖取,但果肉此刻已稍嫌老硬,咀嚼起來有點味如嚼蠟。若更成熟,椰汁開始發酵就像汽水一樣微微冒泡。老椰子外殼則會纖維化,椰汁已乾凅,剖開的椰肉竟成綿密鬆軟的棉花糖。

從春天微涼的亞熱帶只消兩個多小時,即可飛越到四季皆夏的熱帶。車子換了又換,終於來到小碼頭接駁船隻,抵達婆羅洲島嶼外的一座小島。午後,灼灼日光自沙灘的椰子樹葉篩落在身上,陽光與海水讓身體極度缺水。孩子衝到海裡戲水,我一逕沿著沙灘走。

小島上摘椰子人,攝影/曾詩琴。

村落座落在小島的另一端,唯有此間正在搭蓋的小木屋面向大海。有人在屋前切割木頭,電鋸的刺耳聲劃破了海邊的寧靜。他停掉手邊的工作,電鋸停了,海邊恢復悠然自在的寧靜。問我是外國人嗎,還是馬來西亞人。我說是馬來西亞人,又問在那裡玩水的孩子是我的嗎。兩個小傢伙在海裡不知在玩些什麼,興致勃勃的樣子。

燥熱的疲憊身體,被椰子汁滋潤點滴復甦沁涼起來

他友善的問,要不要喝椰子水。小木屋前稀稀落落聳立大大小小的椰子樹,枝葉間掛著大小不一黃綠夾雜的椰子。細長的椰子葉隨風搖曳,發出窸窸窣窣的摩擦聲響,如一陣急雨,呼應著海裡一前一後的海浪。我遲疑的微笑著,身上沒帶錢。他似乎看出我的猶豫,說不要錢,請你喝。個子瘦小的他敏捷爬上椰子樹結實纍纍的頂端,隨手摘下一顆椰子。復又爬上另一株椰子樹,用手撥動椰子,椰子沉甸甸的墜下。他隨手拿了一把長長的刀子,熟練在椰子頂端剖了小洞口。

想起我在馬來半島東岸的家鄉,小時候常看到騎著腳踏車的馬來同胞阿伯,帶著豢養的小猴子,在靠海的村落,挨家挨戶詢問是否需要摘椰子。小猴子是摘椰子高手,毫不費力的爬上樹上,輕易將椰子一一摘取,墜落到地上。這樣的情景越來越罕見了。

剖開的各種不同成熟度椰子,攝影/曾詩琴。

他指著其中一顆,說是最甜的。從外觀即可判斷椰子的甜度,這其中的奧秘應該是必須熟悉椰子才有能力指認辨識的。

孩子聞椰而至,嘴饞的牛飲。剖開的椰子洞口難免殘留椰子纖維碎屑,嘴唇貼附在上面,沙沙的扎嘴。但是無妨,椰子汁喝起來有股清香微甜,沁入心房。因為顛簸旅程而燥熱的疲憊身體,因為椰子汁的滋潤一點一滴逐漸復甦沁涼起來。

被各個生命階段的椰子圍繞,從渾圓淡綠到熟黃到枯槁

接著他逐一搬來各種熟度不同的椰子,介紹各種椰子的滋味。他們的族語,對於不同階段的椰子都有不同的豐富詞彙。最嫩的青椰味道微酸,椰子殼內的椰肉幾乎還未長出來,就算刮取,也只有薄薄透明的果肉。再稍微熟成一些,椰子汁微微甜香,此時的椰肉即嫩又厚,用鐵湯匙輕輕往內殼一挖,豐腴肥美的雪白果肉輕易的被挖取出來,彈口且鮮甜,是我最喜愛的椰子熟成度。當椰子再更熟的時候,此刻椰汁最甜,雪白椰肉已然熟成,椰肉雖可挖取,但果肉此刻已稍嫌老硬,咀嚼起來有點味如嚼蠟。若更成熟,椰汁開始發酵就像汽水一樣微微冒泡。老椰子外殼則會纖維化,椰汁已乾凅,剖開的椰肉竟成綿密鬆軟的棉花糖。他說那是他小時候喜愛的糖果。

不知不覺,所有不同生命階段的椰子圍繞著我們,從渾圓淡綠到熟黃到枯槁,像是時間的拼圖先後不一零亂錯落。

他自菲律賓島嶼飄洋過海,因緣際會選擇了這座小島,從此不再流浪。一如這些椰子,成熟時從母樹掉落,也許就地發芽,也許隨著海流漂盪,有時靜置,有時旋轉,遭到浪頭淹沒隨後又浮起,來回搖擺飄浮,漂流到遙遠的他方。椰子有著海水的滋養,陽光或溫柔或強烈的舔舕,像是經歷了一場風浪般起伏的夢,終於停靠在柔軟的沙灘上。經過悠長的時間醞釀,一枚翠綠的綠葉破殼而出緩緩展開來,根向下探索扎穩,逐漸形成固著向陽的風景。

攝影/曾詩琴
攝影/曾詩琴

酷熱的豔陽開始斜照,金黃柔和的光線在海面形成閃爍的光斑,輕輕晃動。沙灘上的椰子樹此起彼落搖曳細長葉子,沙沙作響。他說要繼續工作了。電鋸開始啟動,似乎要趕在入夜前交待一些生活的進度。

我們緩緩踱步沿著沙灘回到暫居的小木屋,凹陷的鬆軟沙子留有陽光的溫度,喉間回甘著許多不同椰子的滋味,如悸動的海洋韻律,輕柔的拍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