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 / 陳煥中

一螺萬殺

田埂有多長,它們就分布多長,一種好像能吞噬一切卻無聲的粉紅海嘯。然而撿了那麼多螺,還是帶著不太踏實又複雜的心情,等著插秧後的好消息。到了興奮感蓋過焦慮感的插秧天,看著一叢叢的秧苗入土,真的覺得自己會過關。沒想到隔天一大早巡田時,眼前景象馬上令我倒抽了幾口寒冷空氣。

攝影 / 陳煥中

[dropcap]字[/dropcap]面吉祥,字裡卻暗藏凶光,此螺即是江湖人稱的福壽螺,亦稱金寶螺。第一年種田前已有耳聞,因此趁著插秧前緊盯氣象預報,抓住細雨綿密的冬春偶而才出現的晴天。冬陽的溫暖使牠們傻傻地離土入水泡澡,或是吃完細碎雜物後,不捨回家。機會既然到手,時間允許就入田拚命地撿啊、撈啊、踩啊。我彷彿成一根直立細細小小的耕耘機,怕田土不夠軟,攪了再攪,踏了再踏。

只注意抓福壽螺,沒察覺稻間走道的稗草嫩苗

除了田裡的,還得解決田岸的卵塊。田埂有多長,它們就分布多長,一種好像能吞噬一切卻無聲的粉紅海嘯。然而撿了那麼多螺,還是帶著不太踏實又複雜的心情,等著插秧後的好消息。到了興奮感蓋過焦慮感的插秧天,看著一叢叢的秧苗入土,真的覺得自己會過關。沒想到隔天一大早巡田時,眼前景象馬上令我倒抽了幾口寒冷空氣。

面積二分七田地,少了五分一,原來當時被拾起的大部分都是住在淺層的螺民們,大老未出,真是一夜決勝負。只好趕緊把水排掉,不讓牠們再四處游走。我連忙觀看秧苗被福壽螺咬斷之處,剩下的高度只要進一點水就會被淹死;或者沒淹死的,斷身殘軀也沒機會跟上倖存的苗了。

攝影 / 陳煥中

不進水的狀態持續大約三週,期間只把注意力放在抓福壽螺上,沒有察覺稻間走道的稗草嫩苗,等到草快要追上秧苗高度時,已無法分辨稻與稗,這才驚覺不行了!為了把除掉的草能揉成一團塞進土裡,我趕緊再次引水入田,期間稗草籽繼續冒芽,所幸福壽螺逐漸把目標轉向它們,與我形成合作的狀態。但畢竟太高的稗草福壽螺也沒轍,還是得頂著四十幾天的烈日,除草一事才完成。彼時早過了夏至,直逼端午。

到了第二年,認清螺害與草害的殺傷力後,既然無法全避,就得二選一。大概得了簡單的結論:「天氣涼爽時,農人的戰力可以比較持久,效率也比較好。」於是不再排掉水,直接跟福壽螺拚了,撐過插秧下去後的三十天就好。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依舊「一夜輸!」深水區全滅!看著秧苗淪陷,馬上又進入「請選擇」的揪心狀態。「要不要排水放乾?」腦袋迅速回想第一年已經實驗過,驅螺卻引了草。那第二年就依照原本計畫,繼續淹著水抑制雜草。結果這決定使得福壽螺的好幫手(花嘴鴨)助攻,牠們俯衝時是轟炸機,沖開未定根的秧;在田裡洗澡是坦克,攪和了田水,一池黑隱藏了福壽螺行蹤。

怎麼辦?除了減少敵方的數量,好像沒別的方法了!於是到了插秧後的六周,終於啃不動秧苗了,終於暫時停止撿螺,換而把秧補齊。補滿後因尚未進入夏至,還是必須撿螺,這樣判斷是因新秧所分的櫱很容易被福壽螺吃掉,會影響產量。結果一切要到了準備曬田,才真正結束春耕工作。

住在很底層的螺民 不知何時從粉紅海嘯孵化出來

有了不同實驗結果,今年(第三年)又到老天考驗農人的時候。插秧當天,已經入水的苗沒多久就吸引福壽螺襲來。很快!好像牠們都講好了:「都不要再出去了,先騙騙他。到時候一起出去!」我還遇到晚上下大雨,隔天一早大太陽如此凶險的天氣,吸引福壽螺傾巢而出。

攝影 / 陳煥中

遇到前所未見的災難,農夫更要冷靜觀察。我因此發現這時出來的螺,尺寸是沒見過的大,殼上幾乎裹著一層灰土,我猜測應該是住在很底層的螺民。牠們不知多久前從粉紅海嘯孵化出來,才終於等到時機。遙遠落水無聲的漣漪,強烈震撼著我的心,因為淪陷區太分散,必須把大洞先補起,再像挑錯字般徹底走一遍(順便除草),才能把漏洞補好補滿。將近六分地當中三分之一強的田,如此慢慢地補起來,等到第三年夏至來臨,秧苗站起、長大……然而此時蹲下一看,發現福壽螺早開始產卵,生在牠們咬不動的稻稈上。

啊!真的是:「撿不完,理還亂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