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opcap]跟[/dropcap]著我們夫婦一路走來的愛犬櫻(Sakura,我們叫她「傻酷拉」),在上個月中旬走了。十三年來,櫻跟著我們搬家十四次 。無蝶老爸怕病狗承受不了最後的寒冬,趕在那須岳落山風捲起山雪之前,找搬家公司及朋友連人帶狗地搬回了東京。
從小到老,無蝶一直有狗相伴;櫻是老先生養過的狗中,最沒有商品價值、賣不出去的「剩狗」,卻也是最令我們夫婦心疼的忠狗。
忠心護主的狗兒,像是要把對方撕咬下去地狂吠
兩年前曾動過一次子宮及乳腺摘除大手術的櫻,今年五月又發現癌細胞已轉移到口腔,無蝶老爸曾要求附近的獸醫院再為傻酷拉動手術,誰曉得那位平日也為酪農出診看牛、羊的獸醫搖頭直嘆說:「她已衰老到沒體力了,全身麻醉的手術可能讓她在手術台上醒不過來,再說縱使開刀切除口腔癌患部,它還會再長出來。 」
就這樣,櫻在家裡渡過了她最後的半年,我們眼看著她日益消瘦,食不下咽,口腔患部圍繞著金蠅。我為此,開始準備她最後的衣着,老爸則用雙手勤於安撫她的病體;幾乎在同一個時間,遠在地球的另一方,我母親因中風䧟於危篤。我媽一生只養過一次狗,但二十幾年來,她的日本女婿所養過的三隻狗,茶美、蘭蘭,還有櫻,她全見過。
在我約五歲時,媽養了一隻灰白咖啡相間的野狗,那是我媽去鄰近大菜市場買菜時,任她脫下木屐趕也不肯走的小野狗。這隻剛出生沒多久的小野狗,剛到我家時,我爸為她取名「くま」(熊);記得熊熊整天繞著我媽寸步不離,有一次我媽不知為什麼事,與鄰居太太在籬笆外爭吵,忠心的熊熊竟然幫著我媽,像是要把對方撕咬下去地狂吠。 那怕狗的鄰家媽媽喊我哥說,「先把你家的雜種給關了起來 !」這下子,兩個婦人又吵了許久。
沒多久,熊熊誤食了我媽放在牆腳邊的老鼠藥,當天我午睡醒來發現向來氣盛的母親,坐在小椅子上看著還在抽搐的熊,用手背擦拭著不止的熱淚。我沒有哭,但那人與狗的離別畫面,是我童年第一次「死」的經驗。 因為熊的死,母親從此反對子女、孫兒養狗,每次看到狗總是說:「我討厭狗 !」嘴裡說討厭狗,但她老人家來日本看到無蝶的狗,自然地像是看到前世親人般親親抱抱。
櫻走前的三天,夜裡她總是用著銳利的眼神盯著半空,狂吼哀叫不止。我知道死神近了 ! 因為傻酷拉怒目慘叫的神情,讓我想到熊熊,記起黃金獵犬的茶美,還有迷走山區從此不回頭的蘭蘭。
夜裡聽到狗吹螺,就是有人要走了
整整三個晚上,我與無蝶都陪在櫻身旁,我本能地學已受洗的母親跪求耶蘇,求聖母瑪麗亞釋放櫻的病體,讓她平安回到神的懷裡。我甚至拿出我媽在拜天公,陪媽祖出巡的本領,苦中做樂地對彌留的傻酷拉說:「如果,妳看見了釋迦如來,要跟他們說,我叫中村傻酷拉,父親是屬猴的孫悟空,母親是屬豬的豬八戒 ,請您收我為徒弟。」這些笑言才一出口,我幾乎可感應到胸口不祥的心悸。
過去,母親常對我們小孩子說,狗會「吹狗螺」,夜裡聽到狗吹螺,就是有人要走了,有人家要辦喪事。事實上,傻酷拉走的最後早晨,最後的叫聲像就在吹狗螺般嘶聲力竭,她想告訴我的顯然不僅是她自己即將離去,她像似預警著屬虎享年九十二歲的老母即將逝去。
果然,傻酷拉走了二十一天,母親也仙逝於巴西的醫院;差不多在母親走的同時,我與無蝶去大賣場買東西時,看到一樓寵物店裡有一隻五個月大,賣不出去的黃金獵犬。
深信緣分的無蝶,就這樣與那小毛狗看對了眼,還選擇我娘頭七的那一天,偕我走了八公里去寵物店付了錢,帶回那在都市裡失去買氣的黃金獵犬,並為她取名含有「聖母」之意的Sarah。
幾年前,母親還健康時,我曾半開玩笑地對老母說,我若先走願在天家的入口迎接您,老母卻回說:「阮嘸愛啦,回去要各走各的,不用相等,等來等去,等個沒趣啦。」我想,有一天我回去時,我願櫻來引路,帶領我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