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夫朋友黃士修送了一把胡蘿蔔,我們試著烤成餅乾,滋味讓人驚艷。(攝影/徐彩雲)

你去暖菜,我來煮湯

我們一家人在廚房,你來暖菜,我來煮湯,客語「暖菜」的「暖」是動詞,意思是「把剩菜加熱」,我覺得彎腰勞動就能咀嚼親情,出力出汗就會連根帶底吃個精光。

自己長的番茄,皮厚Q韌,散發強烈的生命力。(攝影/徐彩雲)

好久好久沒有下大雨了,終於落下傾盆思念,雨聲撫拍著蜷伏淺眠的石壑,涓涓的風撲進河壩,攪拌著一望無際的滋潤綻放。

疫情停課讓五個孩子在家自學,不同的線上教室各據一方,該點名的點名,該交作業的交作業,老二光棣原本就是自學生,高三升大學,已經被學校錄取,顯得氣定神閒,毫無影響;老三光野剛考完會考,緩衝一天準備畢業考,硬是截斷第二天的自然和英文,用平時考成績替代;唯一的小學生老五光妞,教學團隊非常認真,按照課表上課;七年級的老四光然慢半拍,他說:「沒收到通知」,失散三天以後,才跟老師同學網聚一堂。

小孩正在製作干貝起司燒,一個一個圓圓胖胖的模樣。(攝影/徐彩雲)

大家都好奇姊姊光妹的大一中文系課程,星期一是「早8」,就是早上8點上課,輪流叫姊姊起床,還探頭看看姊姊在寫書法還是認識甲骨文?感覺她的同學都在「離枕頭最近的地方」,她使喚光棣磨墨、遞茶水、找資料,就差沒有幫忙做功課而已。

少就是多,感受每一口肌理和能量

我走來走去拍照,孩子的爸說我像督學巡堂,我紀錄這場全球的線上「時課」,網路一連,不管是不是在自己班上或另開新視窗,總之,有人沒進來,有人進來卻不願意離開,周公一定是幕後主謀,操控著現實與夢想。

芭蕉因為太多凍起來,小孩做成芭蕉燒,吃到黑黑的種子,是難得的原生種。(攝影/徐彩雲)

孩子們常常趁下課時間找東西吃(是的,有下課),我們家的防疫菜單是「有什麼吃什麼」、「亂點鴛鴦譜」,隨意搭配,孩子們也會點餐,「好好吃飯」的儀式感是一定要的,珍惜善用眼前的食材,少就是多,感受每一口肌理和能量。

連月乾旱,似乎讓揮灑受限,住鄉下的好處就是不必擔心青菜從何而來,親友三不五時讓孩子幫忙吃蟲咬過的、過熟的、採太久急需消滅的。鄰居阿光常常大喊:「叫小孩拿盤子來!我炒兩樣拿手菜給你們!」他孩子都大了,看到我們家小孩吃得盤底朝天、點頭稱讚的表情,有莫大的成就感。

光妞拿著外婆種的南瓜,光然抱著朋友士修的西瓜,種瓜得瓜。(攝影/徐彩雲)

阿公種了很多韭菜,水餃是冰箱的常備品,阿光分享獨門的餃子餡密技,搗入洋蔥、薑末和蛋汁,孩子們一口氣吃完100顆是小意思。

一個月前,母親說菜太多吃不完,喚我去拿,她捧著有大有小的番茄說:「這是自己長的,妳通通拿去。」雖然缺水,老天爺的禮物豐湧不斷,我細心洗淨,咬一口,皮厚Q韌,洋溢著原始的絕妙。

母親又提到堆肥處冒了南瓜苗。「可能營養太好,打的果實個個重達5、6斤以上。」讓我挑走最大的。

農夫朋友黃士修送了一把胡蘿蔔,我們試著烤成餅乾,滋味讓人驚艷。(攝影/徐彩雲)

附近有許多天生天養的龍鬚菜、佛手瓜、青木瓜、山芹菜、川七、蕒仔(鵝仔菜)、蕃薯葉、蕨仔(過貓),數量極少的桂竹筍,自家吃絕對綽綽有餘,還能流動到朋友家。

出力出汗就會連根帶底吃個精光

數完地上長的,接著清點冰箱、碗櫥,包括親友餽贈的醃漬品、乾貨和各種粉類;冷凍庫有季末收尾的各式醬料,就放肆吃吧!我拿出好幾樣捨不得用的食材,像是澎湖望安酸瓜,土黃色澤閃耀著海的氣息,真不敢相信在蘋果西打寶特瓶沉寂10年,剁細後,跟絞肉拌勻,放點鹽巴、醬油蒸熟,或拿來炒海鮮、肉片,去腥解膩,甘甜的尾韻挽著海水,模糊了月光。

自己長出來的蕒仔(鵝仔草),大地的給予讓人驚喜。(攝影/徐彩雲)

想到小孩會「集資」跑到附近雜貨店買零食和汽水,媽媽一定猛搖頭,避免垃圾食品的方法就是自己做!還好冰箱的材料齊全,他們變出了芭蕉燒、干貝起司燒、麵包、蛋糕,還有胡蘿蔔餅乾。

因為農夫朋友黃士修給我一大把身材迷你,味道濃烈的胡蘿蔔,還留著一頭綠長髮,孩子不怕生吃,而是我想試試新口味,光野刨絲、把葉子剪得細碎,攪和桶柑餅的糖蜜,烤好,彷彿星辰點點,迸裂著一口接一口的清脆。

早餐吃最多的是小孩揉的香草麵包,塗上自己做的果醬,飲品是簡單的牛奶、豆漿;有時煮稀飯、包飯糰和煎餅。前幾天我預告說:「明早吃蘿蔔乾稀飯」,已經躺平的老五和老三異口同聲:「外婆有放豬肉,很好吃」;第二天老四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因為我沒放)。外婆果然太疼他們,嘴都被養刁了。

由深到淺為小黃瓜乾、梅乾菜、蘿蔔乾,蒸肉有不同口感和香氣。 (攝影/徐彩雲)

午餐通常是簡單的麵食或前一晚的剩菜,再備些小黃瓜之類的涼拌菜;晚餐比較澎湃,因為全員出動,基本款是一樣主菜、一鍋湯,其他自由搭配,如果還剩下怎麼辦?我們養了兩隻狗和一隻貓,合力併吞美味。

我們一家人在廚房,你來暖菜,我來煮湯,客語「暖菜」的「暖」是動詞,意思是「把剩菜加熱」,我覺得彎腰勞動就能咀嚼親情,出力出汗就會連根帶底吃個精光。

鄰居阿光送來瓠瓜炒肉片,他喜歡看小孩們吃得盤底朝天的樣子。(攝影/徐彩雲)

終於,颱風滔滔不竭的雨量,轉動著翠綠和枯黃,傾瀉而下的暢快,嘩啦嘩啦淋著煎炸烹煮的咔滋作響,咕嚕咕嚕地滾動菜園裡的露天派對,蜜蜂、螞蟻、蜘蛛、蝴蝶,甚至常常出現的食蟹獴、臺灣藍雀和山羌,牠們敏銳地分辨甜與酸的千百種轉折,聞到一片嫩芽或一蕊小花,宛若置身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