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蟹鉗就啃,沒人教我蟹管通蟹管的訣竅,我學著大人們用牙齒硬碰硬,沒有斷牙,只是刮嘴刮手。(攝影/古碧玲)
拿起蟹鉗就啃,沒人教我蟹管通蟹管的訣竅,我學著大人們用牙齒硬碰硬,沒有斷牙,只是刮嘴刮手。(攝影/古碧玲)

吃螃蟹真是件麻煩事

西餐廚師將肉挑起,混和奶油、鬼頭刀魚肉、馬鈴薯的可樂餅,一球球小小的,一口一個,入口是蟹的香氣,好吃是好吃,但我不記得我吃過最好的蟹是祖父挑出來的肉還是這幾顆可樂餅,但絕對不是我自己啃咬的那些。

節氣已過中秋,氣溫仍熱得像是夏天,台灣的四季變成長長的夏與短短的冬。儘管如此,到了九月,總想吃點烤肉、月餅、文旦,洽詢魚貨的主廚會多問一句:「秋蟹,來了嗎?」

主廚所說的秋蟹是三點蟹、花蟹。內行的甚至會看綁螃蟹上的帶子知道什麼產區,亮綠色萬里蟹廣為人知,基隆有些船家用橡皮筋捆蟹鉗。這些主廚不會問我螃蟹要怎麼處理,懂吃螃蟹不用人教,我只要幫他們去腮、刷洗,偶爾會問我喜歡怎麼料理。

「我不喜歡吃螃蟹,麻煩。」我回。

敲開蟹鉗、蟹足,用牙齒挑出少少的肉,為求殘存在碎殼中的細肉,被殼刮嘴。對我來說,方便吃的只有蟹黃蟹膏。

「懶得吃對吧。你們這些年輕人都這樣啦。」

我不否認。吃螃蟹真的好麻煩呀。

拿起蟹鉗就啃,沒人教我蟹管通蟹管的訣竅

從小就覺得吃螃蟹是件麻煩事,祖父會在中秋前幾天賣起螃蟹,那時候整攤都是冰鮮的三點蟹,他會特地將斷螯的蟹挑起來,說是貨底,那是我們家的晚餐。有螃蟹,餐桌上就沒有魚、沒有蝦,三點蟹蒸熟,橘紅色的身體,螯都放在一旁。薑與螃蟹、米酒,漫散在空氣,拿起蟹鉗就啃,沒人教我蟹管通蟹管的訣竅,我學著大人們用牙齒硬碰硬,沒有斷牙,只是刮嘴刮手。後來,只要有螃蟹上桌,我就只吃白飯配青菜,祖父看到這場景,將敲過的蟹足,一一挑起肉來,放到一個小碗,十幾隻鉗變成半碗給我,我將蟹肉絞進飯中,一口一口扒。

拿起蟹鉗就啃,沒人教我蟹管通蟹管的訣竅,我學著大人們用牙齒硬碰硬,沒有斷牙,只是刮嘴刮手。(攝影/古碧玲)
拿起蟹鉗就啃,沒人教我蟹管通蟹管的訣竅,我學著大人們用牙齒硬碰硬,沒有斷牙,只是刮嘴刮手。(攝影/古碧玲)

就算現在我已有耐心挑起這些蟹肉,但現在吃蟹很貴。三點蟹與花蟹,價格從不回落,在台中只能買活蟹,已找不到幼年時便宜的冰鮮螃蟹,甚至在初秋時節出現的中國交易貨,也不復見。「量少,活吃都不夠了,還冰咧。」賣萬里蟹的販仔說。

也因為價格關係,像我批發給餐廳的魚販,沒有水車沒有活體櫃,買活海蟹來賣,活的海蟹放在保麗龍箱中,些微震動斷腳斷螯,溫度過高蟹肉變水,溫度過低便不會活,價格就直落,怎麼說也不划算,我不賣活三點、活花蟹,也找不到死蟹賣。

顧客會問那要用什麼蟹,我總叫他們自己去買,或是你肯吃圓趾蟹、扁蟹、石蟳這些。

圓趾蟹,又稱牛蹄蟹,盛產於宜蘭龜山島附近,長得跟三點、花蟹十分不同,跟活蟹車運送的方法不同,在以前沒有宅配的年代,我祖父甚至沒聽過這種螃蟹,直到物流變得便利,這些較遠的漁港產物,隔天就能送到。隔天能送到,但物理距離仍沒跨越過飲食習慣。台中人喜歡吃肉魚、白鯧,東北角的姬鯛、青雞皆不認得,雖然還認識北三島的赤鯮,馬頭魚,但都嫌貴,只愛吃中國來的便宜赤鯮;螃蟹只吃三點、花蟹、大閘蟹。

圓趾蟹,又稱牛蹄蟹,盛產於宜蘭龜山島附近,跟活蟹車運送的方法不同,在沒有宅配的年代,我祖父甚至沒聽過這種螃蟹。(攝影/林楷倫)
圓趾蟹,又稱牛蹄蟹,盛產於宜蘭龜山島附近,跟活蟹車運送的方法不同,在沒有宅配的年代,我祖父甚至沒聽過這種螃蟹。(攝影/林楷倫)

好吃的螃蟹,深知是美味,卻就差了點什麼

我將牛蹄蟹放到攤位上賣時,沒人要買,就送了幾隻給常叫貨的西餐廚師。西餐廚師將肉挑起,混和奶油、鬼頭刀魚肉、馬鈴薯的可樂餅,一球球小小的,一口一個,入口是蟹的香氣,好吃是好吃,但我不記得我吃過最好的蟹是祖父挑出來的肉還是這幾顆可樂餅,但絕對不是我自己啃咬的那些。什麼是好吃的螃蟹,對我而言,就跟我不愛吃魚眼窩下的那兩塊細肉一樣,深知是美味,卻就差了點什麼。

又多賣兩天,蟹腹還沒變黑就已知道這批貨變成貨底,只好自己享用。螃蟹、薑、米酒、蔥,買了隻蟹鉗夾,用起來卻不順手,都過度用力夾壞了殼。用湯匙如刨耳,挖取肉來,我多想直接啃蟹鉗,吃幾塊蟹肉,其他就囫圇亂吃丟掉算了,反正就是貨底。

我細細地掏出白色的肉,累積在小碗當中。

偷吃一小口,很甜。細碎的蟹肉舖在女兒的飯,一根根蟹管肉排不滿盤,蟹殼熬了鍋高湯,一半煮味增湯,另一半冰著明日煮咖哩。

女兒吃了一口蟹肉飯,直說那不成盤的蟹管肉,是他的。

好吃,好吃。

吃螃蟹,不會是件麻煩事,對吧?

對,吃螃蟹不會件麻煩事。當桌上的菜餚都清空,我的腸胃卻仍不滿足,缺少那幾塊被女兒吃掉的蟹肉,我忽然明白螃蟹是美味,是因為螃蟹少了些什麼,少了些肉,多了些麻煩,花許多心思去處理,讓人毫不花心思的一口吞下。幫女兒處理螃蟹,才知道美味多了這些,但看著空空的碗盤(我只吃一小口),沒有蟹肉、沒有蟹肉,還要洗碗。

我否認,吃螃蟹真的好麻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