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陳煥中)
(攝影/陳煥中)

老樹與年輕人突然像新生命,一路上年輕人問老樹所處世界的事,老樹也回饋關於非人世界的事。慢慢地,樹愈來愈像人,人愈來愈像樹。每天白晝時分,累了便一起扎根、一起光合作用,只在夜晚行動。

老樹脫去葉子安靜地站著,不為誰遮風蔽雨。它獨自立於空蕩蕩之地,顯得寂寞。

它即將離開。

一位年輕人走過來,停在樹旁,摸著它的身體說:「就今晚。」

老樹說:「好,哪裡會合?」

年輕人說:「這裡。」

(攝影/陳煥中)
(攝影/陳煥中)

冬天夜晚來得早去得晚,空地四周的文明電火照著黑暗,年輕人與老樹在光圈外準備行動。年輕人走進被放滿廢棄物的荒田裡,行至老樹旁扶著它說:「開始吧!」土地慢慢裂開,已被年輕人清至一旁的廢棄物隨著震動。這天,下著大雨,雨滴敲在一旁別墅屋頂,與廢棄物上的雜音幫忙掩護。

「好險你先幫我鬆土了。」老樹一邊拔根一邊說一邊傾斜。

年輕人見狀,拿出繩索的一端綁住樹幹,另一端悄悄又迅速地被他拉到臨田別墅的圍牆鐵欄杆上綁著。

根終於離土,且不斷盤旋纏繞,大概定型成人類的雙腳,便於行走。年輕人解開繩索收好,攙扶著老樹走上馬路。

雨愈下愈大,大到像慶祝的炮聲。一人一樹走在路上。

「你學會走路,我算完成約定了。」

「我還沒學用樹枝當作你們所稱的『手』,你幫我折。」

年輕人折了一根細枝,老樹緊接著說:「你用力擠末端,直到擠出一片葉子來,然後摘掉。」年輕人擠出一片綠葉,摘下來問:「我猜應該是吃下去之後可以長生不老?」

「不會,我只是把我還有幾千年生命的一部分送給你而已。」

年輕人吃下去後,笑了笑問:「你打算去哪裡?」

老樹說:「你想跟我走嗎?」

年輕人回頭望向荒田旁過著夢幻田園生活的別墅,雖然心裡有點不捨,但好奇的衝動驅使他,興奮地隨老樹離家出走。

(攝影/陳煥中)
(攝影/陳煥中)

老樹與年輕人突然像新生命,一路上年輕人問老樹所處世界的事,老樹也回饋關於非人世界的事。慢慢地,樹愈來愈像人,人愈來愈像樹。每天白晝時分,累了便一起扎根、一起光合作用,只在夜晚行動。

直到老樹終於變成老人,年輕人變成高大的樹。

某天,樹選擇扎根在城市擴張邊緣的荒地上,老人住在樹叢裡。幾日後遠方來了一台貨車,駕駛俐落地從車斗拿下電鋸,拉動引擎準備對樹開刀。當急速滑動的鋸齒碰到樹皮幾秒前,老人突然從樹上跳下,拿電鋸之人嚇一跳,收回力量過猛,鋸開自己一隻腳,爆出血花。

「怎麼辦?」大樹驚恐又無能為力的疾聲問老人。

「不要理他。」老人下意識回答。

拿電鋸之人看著自己的腳,體驗著快速死去,彷彿城市的擴張,輾壓許多生命的鋪天蓋地。老人緊盯他斷氣才回過神,躲進大樹樹叢裡。老人閉緊雙眼,竟然在呼吸急促的節奏中,感到一絲絲復仇的快感。

神祕凶殺案的原因歸給神祕。土地被貶值的地主站在一堆人之中,用盡人間話語詛咒。氣不過的地主跑到樹前踹它,大樹認出是自己的父親。

「以後無錢是按怎繼續尋阮囝?」「明仔載甲你銼掉!」樹的父親用預告它的死期收尾,離開了案發現場。

(攝影/陳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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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夜晚四周無人了,老人終於跳下來,背對問大樹:「怎麼辦?」

人與樹都不知道怎麼辦?只聽到土地微震一下,然後持續。老人十分熟悉這個震動的頻率與畫面,回身面對頭頂那朵烏雲,只差今晚沒有下雨。

寬大馬路上的咆哮聲掩蓋土地爆開的轟隆,樹開始傾斜,老人撐住它,直到根完全脫離土壤。

大樹連根站到地表,突然開始脫去葉子。老人逐漸地清楚看見滿月,當他伸手承住最後一片飄在半空中的葉子時,大樹對老人說:「還有一些時間,還你。」

老人翻掌讓葉子落地,便毫不猶豫地揹起大樹,離開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