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栽種季節,苗鋪宛如慶典般聚集人潮。(攝影/李盈瑩)
每逢栽種季節,苗鋪宛如慶典般聚集人潮。(攝影/李盈瑩)

半年一度,宛如慶典的買苗盛會

當時序進入秋冬,既有的濕涼水氣加上騎車帶來的速度,體感又更加冷涼,此時兩側的農田歷經了夏季割稻、再生稻重新吐芽、逐日抽高的綠肥田菁,一路到中秋節前後開始打田,空氣中隱約瀰漫植物被攪入田土中所散發出微悶微臭的青草發酵味……

一年僅一收的宜蘭稻作,隨著夏季熱鬧歡騰的收割盛事告一段落,伴隨入秋後一道道來自北方的鋒面降臨,人們的步調也漸趨漸緩,大地趨於沉靜。

秋冬的宜蘭,只要遇上乾冷的空檔就是種菜的好時節,村裡的阿公阿嬤會率先種下青蔥苗,並替蔥畦覆上一層稻草厚被,我則習慣趁此時到菜鋪挑選略發嫩芽的紅蔥頭,將鱗皮稍事剝除,一瓣作為一株苗,按方格棋盤整齊種下,年年如儀式般,彷彿在這個時局變幻、人心難測的時代,只要種下珠蔥就添了幾分踏實感,因為珠蔥從來不讓人失望的。

採收後再發嫩芽的珠蔥 (李盈瑩/攝影)
採收後再發嫩芽的珠蔥 (李盈瑩/攝影)

秋季下苗,靜待農曆春節豐收

地整好了,珠蔥入土了,下一步來到山裡採土,層積的腐植土深黑鬆軟,戴上棉布手套,僅是徒手挖抔,竟柔綿如布朗尼的質地,那是大地的烘培之作,酥軟可口,是菜籽走向發芽之路最好的養料。翻開秋季種子盒,一個軟盆一粒種籽,野生小番茄、紫蘇、小松菜、青花菜,一切靜待長成。

在等待菜籽出芽的漫長時光,我同時也到鎮上買苗,由於買來的菜苗不見得都能存活,若日後有了缺株,自家培育的菜苗便能隨時遞補。家附近的市街有幾處購苗地點,宜蘭的南館市場週邊,有以月桃葉包裹、以稻草繩繫縛的菜苗,十來株綑為一包,十月時曾去探看,老闆已由第二代接手,年輕頭家意興闌珊說道,葉包的菜苗要等到年底才有貨源。

另一處是兼賣農藥肥料的連鎖農資行,菜苗種類多樣,唯價格偏高,若要便宜大宗,這一帶還有隱藏版的無名溫室,由於鄰近日治時期興建的員山機堡遺跡,內行人都暱稱這裡為「機堡」。

每逢栽種季節,苗鋪宛如慶典般聚集人潮。(攝影/李盈瑩)
每逢栽種季節,苗鋪宛如慶典般聚集人潮。(攝影/李盈瑩)

田間小路旁座落一幢幢溫室,唯獨「機堡」外頭停滿整排的機車及貨卡,十月、十一月的耕作旺季,偌大的溫室集滿了在地鄉親,人聲此起彼落,如一場半年一度的熱鬧慶典,也像地方農婦的百貨週年慶。

放眼望去,一落落的苗盤鋪滿架上,白梗芹菜、福山萵苣、中梗青花菜、包心冬白、雪翠與初秋兩款高麗菜,每株以批發價一元、一元半、二點五元販售著,自從遠離了小學時期一塊錢的果汁冰條後,就不再見過一元商品了,每回看阿伯阿姨們一整盤上百株的豪氣採購,我卻只能拾把剪刀,分門別類六株、八株地買,相形之下儼然是扮家家酒。

萵苣、包心菜、蔥與芹菜,皆為秋作栽培項目。(攝影/李盈瑩)
萵苣、包心菜、蔥與芹菜,皆為秋作栽培項目。(攝影/李盈瑩)

家雞肥潤,大地沉靜

秋季是高密度的農務勞動,翻耕整畦、砍竹搭棚、採土育苗、鋪蓋稻草,直到一株株菜苗入土,播種的蘿蔔冒出細嫩幼芽、四季豆開始攀爬上網、萵苣與高麗菜挺過了夜間蝸牛的肆虐,農事才終於告一段落。此時再去菜園,作物的變化不大,菜園暫且不需要我了,方能重拾閒適之情,騎車到附近繞晃。

約莫是今年疫情開始蔓延的春夏,我買了一台單車,探勘了家附近的田間小路,串連起一條環狀路線。這之間必須巧妙地避開養豬場的場址、迴避那些神經質的家犬、動不動就追人的野狗,還有每年五月在電線桿育雛的烏鶖媽媽,精心規畫出一條沒有豬糞、狗追與鳥擊的黃金路線,由於一有時間就去騎車,同樣的路線騎了近百回,對季節與地景變化便份外有感。

春夏時節,路旁的稻田盡是黃澄一片,映襯藍天白雲,視覺的映象是明明艷艷的,那時候總有悶熱無風的日子,但你知道再怎麼濕熱黏膩,騎上單車就有了季風帶,那是自己給的風。

蓄滿水的稻田,漫溢至路面並流向下一塊田區。(攝影/李盈瑩)
蓄滿水的稻田,漫溢至路面並流向下一塊田區。(攝影/李盈瑩)

當時序進入秋冬,既有的濕涼水氣加上騎車帶來的速度,體感又更加冷涼,此時兩側的農田歷經了夏季割稻、再生稻重新吐芽、逐日抽高的綠肥田菁,一路到中秋節前後開始打田,空氣中隱約瀰漫植物被攪入田土中所散發出微悶微臭的青草發酵味;再過些日子,田區蓄水靜養,幾段蜿蜒的小路僅有兩米寬,高處的田蓄滿了水,便順勢漫溢至路面,如瀑布般流向下一塊田,這時候家家戶戶的風扇冷氣都歇止運轉了,四周一片靜謐,接連灰濛濛的田水與天色,大地沉靜如詩。

冷天裡,家雞縮起脖子顯得特別圓潤。(攝影/李盈瑩)
冷天裡,家雞縮起脖子顯得特別圓潤。(攝影/李盈瑩)

歷經秋日連續的密集勞動,筋骨還帶著些微痠楚,此時換來的閒適顯得份外踏實,九月騎經的小路,山壁上有山苦瓜果實開裂迸出的紅色種籽;十月騎經的小路,川七的藤蔓已綻過白色花序,在莖節結下零餘子,一面騎車,一面採集野地種籽與小苗,添補菜園裡的作物多樣性。

滲著熱汗一趟回來,園裡的作物已悄然茁壯,家雞在此時節掉落了一地雞毛,長出蓬鬆新羽,並縮起脖子蹲踞如一團肥扁的麻糬,已準備好迎來冬季。農村的秋季是什麼樣的季節?它是葉菜與辛香紛紛種下、等待農曆春節豐收的季節;是家雞換毛為寒冬預備的時令,也是大地變得低調靜謐的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