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李盈瑩)
(攝影/李盈瑩)

腦袋滾沸的時刻,就讓閒散的雙手去勞動吧!

腦袋滾沸燒熱、心思猶如火宅的時刻,那就去一趟菜園吧!

滿桌子透過勞動而成就的晚餐,吃來特別有滋有味,彷彿一日下來,腦與心、雙手與筋骨皆已竭盡所能,為生活貢獻出一己之力。

我曾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通勤、進辦公室、聯繫採訪、出差,再返回座位埋頭寫稿打字,如此周而復始。那段日子特別渴望旅行,想望尋訪田野,一回週末到二水騎單車,再次回到都市上班卻心神不寧,彷彿那片綠油油的稻田仍然像一片軟柔的地毯左右風擺,招搖著夏日與青春,笑你成了房裡的石人。

自然沒有不見,只是換成家常的樣子日日陪伴

在出版社的採訪工作是知識經濟的產業,腦海裡塞了許許多多的資訊與人們的談話,編輯潤稿、一校二校、製版送印,終於我倦於知道一百件事了,可以的話,我想知道一根草就好,我想感受汗水暢快淋漓,忘卻那些盤據於心的思緒,轉換成單純勞動的日子。於是我離開出版業,來到宜蘭的原始森林樣區從事野外調查,兩年的時光釘打在工作與生活的匯流處,晨光熹微的時刻成群的獼猴在宿舍的屋頂上玩耍嬉鬧,午後的林間有怯生生的山羌出沒,夜裡散步行經櫻花樹旁,停棲在樹枝上的鵂鶹在漆黑之中定睛望向你,那是一段充滿動植物氣息的歲月,雨霧時常浸潤整座山頭。

可是野外調查的工作三年為期,如夢的日子終有期限,身體所能承受的負荷同樣也有消磨殆盡的一天。我仍對出版有愛,對曠野自然亦是,於是「耕作」便成了一場折衷依歸,那是馴化版的曠野,採以居家的形式與自然常保連繫。

2015年,年過三十有二,帶著所剩不多的積蓄,與伴侶一同遷居宜蘭農村租屋,展開耕地種菜、接案寫稿的生活。如今的日子,菜園就是昔日山上工作的森林;飼養的小雞就是昨日的山羌,自然沒有不見,只是換成家常的樣子日日陪伴。

(攝影/李盈瑩)
(攝影/李盈瑩)

拼貼般的接案歲月

(攝影/李盈瑩)
(攝影/李盈瑩)

離開了打卡上班的型態,採訪工作替換為接案的模式回歸生活,不再是過往單一塊狀的時間強勢佔據,而是被拆分為一篇篇由不同出版單位所發包的案件,這週的工作或許是副刊寫作、農業雜誌的封面故事採訪,下星期是雙月刊的移居者訪談,前些日子在外島出差撰寫書稿,明日是因為養雞出書而受邀的講座分享。

工作內容在不同的腦中硬碟切換來去,如一幅多彩多樣的拼貼圖樣,有時案件像約好似的齊聲到來,有時又突然騰出一段空白的日子,接案工作的副產物是毫無保障且極不穩定的收入來源,以及忽快忽慢難以掌控的發案節奏,由於這些工作每一件都十分耗費心思,我終究逃不開燒腦的命運,然而與過往不同的是,對於遠方與旅行的渴望大幅降低了,放假的日子不再需要逃離都市追逐鄉野,只因鄉野已在我的生活之中,那是無時無刻都能碰觸到的事物。

二分之一的勞動與勞心

腦袋滾沸燒熱、心思猶如火宅的時刻,那就去一趟菜園吧!野地裡總有驚奇,那兒有昨日剛結莢的豌豆等待採摘,有青花筍在一節節腋芽處探出頭來的菜嬰,清明節前夕有鼠麴草、黃鵪菜盛開的季節之花,熬了兩年的鳳梨葉變得細長,在葉叢間吐露幽微初發的果實,一旁高掛在樹梢的則是即將熟成的紅心芭樂,散發出陣陣果香。暫且將腦海裡的思緒關閉,讓閒散的雙手投入於勞動之間,翻耕整土,播種移苗,澆水覆草,迎接嶄新的一季。

(攝影/李盈瑩)
(攝影/李盈瑩)

半農半寫作的生活,最能夠感到踏實的日子,是按照表定計劃把當日該寫的稿子完成,歡欣鼓舞闔上筆電,趕在太陽還未下山之前、天光依然清亮的時刻,到菜園裡探看作物的萬種變化。回程時採收作物若干,夏日時將黃熟的紅心芭樂榨汁濾渣,與糖水及檸檬調合為果汁;冬日歲末採收金柑數粒,與收成的老薑煮成薑汁桔茶;晚餐時刻將採收回來的南瓜、白蘿蔔與排骨熬煮燉湯,將珠蔥剁碎與母雞清晨所下的雞蛋一同煎熟,再快炒一盤當季盛產的高麗菜,煮一鍋伴侶栽植的稻米飯,滿桌子透過勞動而成就的晚餐,吃來特別有滋有味,彷彿一日下來,腦與心、雙手與筋骨皆已竭盡所能,為生活貢獻出一己之力。

寫作與耕作,前者勞心,後者勞力;一個消耗腦汁,一個磨練筋骨,生活在這一靜一動之間,逕自形成一種結構上的平行對位。或許燒腦之事依舊燒腦,耗損筋骨的事物也從未能遞減,但因為二分之一的勞心加乘二分之一的勞動,好像事態不再如往昔那樣過於傾斜,足以在此找到彼此的交會與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