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陳煥中)
(攝影/陳煥中)

時間刻度

無論如何更易,「農」一直都在,不會用未知數取代它,且牢固地站在前方。它好像一個還原點,令人能夠暫離「人」這複雜動物所堆砌的社會,清除一些官僚的習氣。諷刺的是,人在現實上絕大部分仍得依靠這習氣才能存活。

「你插秧了嗎?」電梯關上,一旁的老師隨口問。

「還沒。」

「你這樣用二十四節氣應該算準吧?」

「八成。剩下兩成看種在哪裡。其實就是看風水,哈哈!」

「對嘛,都是經驗法則。」電梯開門,各自笑著出去,工作開始。

原先半農半X的農是上班時間,X是下班時間

上班的電梯時刻有個默契,除非必要,不然總避免談工作。大半都聊著隱而顯的下班生活,彷彿它才是活下去的推動力。但務農休息時,若有農友在一旁,不外乎聊田該如何種得更好,或者誰的田種得怎樣?交流彼此經驗,測試新方法,結束田區工作也不會完全斷開田間事,除非不敢面對。

現在回想起來,原先半農半X的農是我的上班時間,X是下班時間,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半X的身分轉換後,生活重心改變了,非紅字的每一日,都賣掉至少三分之一的生命。

(攝影/陳煥中)
(攝影/陳煥中)

目前最主要工作是大學行政業務,時間刻度隨學校行事曆劃分,但季節感僅有氣溫晴雨。行事曆上的任務一到,就得面對各種表格、蓋章,以及有點超出業務,但好像也算在範圍內的事(簡稱臨時交辦事項)。於是我成了這座大有機體的齒輪之一,必須如此才能維持學校運轉,跟著其他人撥動它的指針。

回來母校服務一小陣子便發現有趣的現象,以前當學生,老師逼著交作業,現在換我催老師繳出上頭交辦的作業。想到面試官曾「明顯暗示」發生這樣的狀況應該如何解決?「我想老師應該理解催作業的辛苦,但我還是會寄信或打電話提醒他們。」報到不久即應驗了。

再過幾週,觀察到其中更有趣的權力關係。例如在課堂上,老師出考題或交代作業,學生才會有反應。若將這層關係的角色抽換成學校上層對老師,甚至是教育部對大學,光想像就感到非常有意思。

有個未知數在那等待生命的湧現重新定義

隨著默默地觀察,老師們其實並不介意提醒,因為當人的記憶過負荷大時,總需要人幫忙。再熟悉點工作後,便注意到眼前的「案牘」並不難,但由於職位性質有點類似後勤部隊加上萬事屋,所以「交辦事項」會隨時空降,打斷處理中的文件或理解某個工作的心緒。較順利的狀況下,坐著即可解決;較差的情形,不是回來處理一下就被切斷,要不就是被叫出去很久才能完成。簡單的事情變成破碎,不同的簡單事情一起破碎就變複雜,只能利用好像被施捨的空檔,才能化繁為簡,化整為零。

原本的半農半X還有之間連結,現在朝八晚五的半農半X生活,反而想切開來。記得上班後的首次假日到田裡工作,如水面閃光般的刺激從體內深處衝出,強烈感受到能被寧靜包圍是幸福的。來回感受幾次,大概知道為什麼半農半X的X,無論如何更易,「農」一直都在,不會用未知數取代它,且牢固地站在前方。它好像一個還原點,令人能夠暫離「人」這複雜動物所堆砌的社會,清除一些官僚的習氣。諷刺的是,人在現實上絕大部分仍得依靠這習氣才能存活。

每到下班總喜歡獨自走樓梯離開,結束整天的生存模式。若前往田區,隱而顯的時間刻度跟著街景置換逐漸明朗,將學校行事曆化作二十四節氣。從去年到職的秋分,一路到今年無響雷的驚蟄,希望能再次一路抵達平安收割的小暑。

半農半X很多前輩走過,代表它已不是新生活型態。但因為有個未知數在那等待生命的湧現重新定義,讓實現這種生活的人,有機會走出自己的路。

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有了自己的路,等於為世界另闢蹊徑。我好像又多懂了一點點。

(攝影/陳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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