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張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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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吃魚的城市與不愛吃魚的我

生鯡魚並不真的是生魚,而是一種發酵食物。要吃道地的,就要在市集的攤販前買一份,在人群中張大口,捏起魚尾,像猛魚捕食般,大口咬下尾巴以外的其餘部分。

我怕魚腥,卻生在一個愛吃魚的家,生長在一個濱海的城市,搬遷到一個有航海歷史的國家。

18歲以前,港都高雄夜無雨,但我家餐桌夜夜有魚。各種魚的吃法,清蒸、紅燒、油炸、燉湯,這些是陪我長大的味道。但我,卻不愛吃魚。

或許是因為對魚特有的味道敏感吧,魚的鮮味和腥味對我而言僅一線之隔。我最懼怕的是虱目魚肚上那一層黑色的油脂,那魚腥及膩味,加上幾次魚刺梗在喉嚨的經驗,對魚肉必而遠之或許是幼時我的最佳的生存策略。

我身邊的大人們無魚不歡,我只敢吃魚眼珠,那是對我而言唯一沒有魚腥的部位,從此大人以為我嗜魚眼,聚餐時總是因為一只魚眼興奮將幼小的我呼來喚去。而我想也當一個討大人歡心的小孩,於是就這樣假裝的許多年,直到可以反抗的年紀,有魚的餐食愈來愈少。

生鯡魚與白麵包,就是解放的味道

在荷蘭吃魚,就沒有魚眼珠這回事了,也不需要假裝喜歡。但聲稱自己不愛吃魚,在這靠海的國度,就像跟其他人荷蘭人說自己討厭足球,或討厭起司。一句話就成為少數,加上荷語不輪轉,又亞洲臉孔,更是少數中的少數。

我本以為荷蘭人不吃全魚。在荷蘭境內我從沒見過沒有砂鍋魚頭這種魚頭為主角的料理,大多數的魚料理見身不見首與尾。沒有吃魚習慣的我,接觸的魚更少了。而實際的狀況是我根本不懂如何料理整條魚。我唯一熱愛的魚則是台灣餐廳的炸魚,同樣也見不到全魚。

(攝影/張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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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荷蘭人多愛吃魚呢?在萊頓,至少有10家外送壽司店可以搜尋到,更不用提其他供應壽司的餐廳了。但壽司風行荷蘭,並不超過30年,在此之前,荷蘭就有悠久的嗜魚傳統。

荷蘭傳統文化最重要的一種魚,鯡魚,就是臭名遠播的瑞典鯡魚罐頭裡的鯡魚。荷蘭人也吃鯡魚,且是整條鯡魚,這就是道地的荷蘭生魚片,叫做Haring(生鯡魚)。生鯡魚並不真的是生魚,而是一種發酵食物。

要吃道地的,就要在市集的攤販前買一份,在人群中張大口,捏起魚尾,像猛魚捕食般,大口咬下尾巴以外的其餘部分。生猛的料理就要用生猛的吃法,至於口味就是帶有鮮魚味和鹹味的生魚片,幾百年來都是這味。但生鯡魚可不只如此。

亞洲人以米食佐魚,歐洲人則以麵包伴魚。我喜歡麵包配上香蒜醬,上頭放一條切好的魚,這是我少數能好好享受魚的時刻。鮮魚搭配麵包,去腥也解膩,不知不覺中解放了對魚腥的恐懼。生鯡魚與白麵包(Haring en wittebrood),就是解放的味道。

吃魚,另一個意義是家人一起用餐的時光

放在歷史上,這兩個食物放在一起,說的是1574 年 10 月 3 日這一天。

1573到1574年,是荷蘭歷史上的萊頓圍城,這是荷蘭八十年戰爭其中的一戰。

(攝影/張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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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著名的一幕是,圍城時,城內人因為飢荒,而當時的萊頓市長割下自己的一隻手臂以撫民心。10月3日,也就是圍城結束的那一天,援軍帶來的生鯡魚與白麵包,一解全城之飢。站在人群之中捏著一條生鯡魚放進口中,再一口白麵包,這是不愛吃魚的我也敬畏的味道。

(攝影/張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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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魚這件事另一個意義是,這是和家人一起用餐的時光。我爸從不是那種會帶全家人出遊的父親,凡是全家一塊出遊,都是一塊去旗津吃海產。凡在旗津吃海產,一律指名萬三,在那點海鮮,圍著紅色的圓桌,像在吃一頓海鮮辦桌。

人在荷蘭,每年夏天某個天晴的日子,我和布萊恩和他爸媽奈爾和呂德,四個人會在溫而不炙的陽光下,吃著各種鮮魚配麵包,這是荷式的露天buffet。我生平第一次吃Haring就是在這個時機。

我雖然仍然無法說自己喜歡吃魚,但我喜歡這些吃魚的時光,還有這座滿是吃魚老饕的城市。

(攝影/張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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