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古碧玲)
(攝影/古碧玲)

廚房與灶跤

我夢想可以在城市郊外擁有一間紅磚屋,以大樹為界,桂花為籬,戶內有現代化廚房,飯廳要傳統圓桌,戶外涼亭下築一個可以燒柴的大灶,方便與朋友們一起炊鹹粿、渫肉粽,還要有片可以栽種蔬果花草的小農園,我想用這間紅磚屋容納所有我愛的家人與朋友,為他們做菜……

我心中一直有個夢幻廚房,雛型來自成長的故鄉那個阿嬤的灶跤,那是一個幸福的所在,是維繫家族情感的地方。由阿嬤守護的灶跤,充滿愛與溫暖的回憶,已成為我生命裡的印記,日子不是照著一年四季推衍,而是依著準備節日食物在進行,三日節包潤餅,五日節綁肉粽,七夕煮麻油雞酒、炊油飯拜七娘媽,冬至搓湯圓,除夕過年圍爐慶團圓,如此年復一年,阿嬤老了,走了,我們長大了,成家了,我希望自己也是那個守著爐灶的人,用滿滿的愛守護家人。

我成家時一無所有,和先生租住在一間公寓四樓,小廚房只有一套小流理台,飯桌用的是可以收起來的摺合方桌,我卻還是會在三日節時炒許多潤餅菜,擺兩張方桌邀請朋友們來包潤餅,這點與照顧我們長大的銀秀阿姑如出一轍。

所有家族成員都知道銀秀阿姑是一個老雞婆,四個姊妹她排行老三,未出嫁前在村裡做裁縫,為了幫忙兄嫂照顧我們姊弟三人所以晚婚,憑媒妁之言嫁給當警官的姑丈,婚姻幸福美滿,但凡家族裡的婚喪喜慶或祭祀祖先之事,她都一馬當先,出錢出力。

潤餅不甜怎會好吃呢?

父親大去後骨灰安置在白河大仙寺的靈骨塔與祖父母在一起,農曆三月初三大家各自準備金紙、祭品在大仙寺集合,潤餅都由銀秀阿姑負責製作帶來;等祭祀完畢,我們和叔叔一家都集中在銀秀阿姑家包潤餅吃午餐,這時就看得出來遺傳基因有多強大,人人說話都是大嗓門,飯廳客廳鬧哄哄,個個都是大螞蟻,潤餅皮一攤開先鋪上一大匙花生糖粉,放好配料後再舀一大匙花生糖粉灑上,潤餅不甜怎會好吃呢?

有人貪心夾潤餅菜堆得像一座小山,所有人都等著看笑話,幾個堂兄弟姊妹平常難得相聚,趁著包潤餅之際互相調侃說笑,銀秀阿姑則手腳俐落的包捲著一捲又一捲堪稱職業級的潤餅捲,準備讓遠途的侄子們帶在路上吃;我總愛開玩笑跟阿姑挑戰廚藝,她都會笑罵我:「臭彈一世人抾角。」這是每年三日節祭祀祖先必上演的戲碼,銀秀阿姑家的廚房與飯廳其實不大,只是一般透天住家的規格,因為有她肯犧牲奉獻,才能像桶箍ㄧ樣,緊緊維繫住家族親人間的情感。

我愛熱鬧的個性其來有自,小時候在鄉下總是一個節日期盼過一個節日,因為只有在節日時,分散在各地的親人才會返鄉,平常忙著做生意賺錢的父母才會藉機會回來看我們三個姊弟,與伯公、六叔公、七叔公合住的三合院每個房間都住滿人,難得三代同堂的場合,男人們擺起龍門陣邊說說笑笑,女人們忙著張羅吃食邊話家常,孩子們跑進跑出找樂子,灶間爐火終日不熄,空氣中充滿各種食物的香氣。我會耽溺在那種親人團聚的歡樂喜慶氛圍中像個人來瘋,以至最後親人們紛紛離去後,心生曲終人散的惆悵,開始渴望下一個節日趕快來到。

「家」,一個有炊煙、飄散食物味道的地方

我認識許多朋友,其中不乏富豪等級,擁有華麗的住宅,設計裝潢得寬敞舒適,應有盡有的完美廚房與漂亮的餐桌椅,就是少了些煙火氣,給人清冷孤寂的感覺。因為有童年在故鄉老家成長的記憶,當我頭一次到龍潭鍾家老宅做客時,便深深愛上老宅裡的那口大灶。

我和花藝老師仁靖結識於臉書,《乘著記憶的翅膀尋找幸福的滋味》那本書在紀州庵文學森林開台北場新書發表會時,喜愛烹飪的仁靖做了一道福菜滷牛肉來情義相挺,還央請妹妹仁嫺幫她捧著兩盆高雅的桌花來幫忙布置現場,開啟了我與鍾家人那種宛如兄弟姐妹般融洽相處的緣分,後來我和聯合報集團旗下的聯合互動簽經紀約,到鍾家老宅做菜頭粿拍「家的味道」短片,片中我對「家」的定義,就是一個有炊煙、飄散食物味道的地方。

往後只要我有事北上,必然要在鍾家老宅小住,做幾道拿手菜與他們兄妹小酌一番,有時也邀文藝界朋友一起到老宅歡聚,頗有《陋室銘》裡「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況味。

故鄉老家的灶跤其實不大,是阿嬤的愛讓它氣場變強大,而我夢想可以在城市郊外擁有一間紅磚屋,以大樹為界,桂花為籬,戶內有現代化廚房,飯廳要傳統圓桌,戶外涼亭下築一個可以燒柴的大灶,方便與朋友們一起炊鹹粿、渫肉粽,還要有片可以栽種蔬果花草的小農園,我想用這間紅磚屋容納所有我愛的家人與朋友,為他們做菜,一起過節日慶祝,滿足我愛熱鬧的個性,原來我的內心深處還住著那個期盼家人團聚的十歲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