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劉振祥)
(攝影/劉振祥)

躲雨

那座學校容納著溪流和山丘,上山的路面恆常生長著點點青苔。

十二月,每當天候開始真正變冷,冬日的雨也隨之籠罩。

雨水打在建築物,落在窗邊或傘面規律的聲響,像是一種季節的背景音樂。

如何遇上大雨也躲得毫不費力、從容自在,是我在木柵念書生活的時候,曾經想要努力學會的,與生存有關的事。

那座學校容納著溪流和山丘,上山的路面恆常生長著點點青苔。十二月,每當天候開始真正變冷,冬日的雨也隨之籠罩。雨水打在建築物,落在窗邊或傘面規律的聲響,像是一種季節的背景音樂。

那裡的十二月總是多雨,太陽露臉的時刻少得可憐。

曾在臉書看見同學轉貼著年底北部的日照時間,圖表上畫著短短一截,珍稀的、不滿三日的陽光。原來陽光和雨一樣是可以量化的。以數字、長度計量的天候,有精準的刻度對照,卻總讓我感覺少了什麼。

(攝影/劉振祥)
(攝影/劉振祥)

拉開拉鍊才看見裡面有一座小小的湖泊

一次結束在中午的課堂,灰撲撲的天空下,空氣黏呼呼的,隨時都要下起大雨的樣子。我和研究所的同學,走在校門口的路上,還熱烈談著在課堂尚未結束的問題。下一秒大雨也像是有說不完的話一樣,加入我們的談話。濕涼的水氣鋪蓋而來,雨聲的旋鈕忽然被轉開,以最大的音量淹沒人群。

我撐開傘遮住自己,迅速簡短地跟同學道別。接著快步移動,要回到乾燥安全的房間躲雨。短短十分鐘的路程,在我抵達以後卻發現,除了傘下的頭頂,整個人像是掉進水裡一樣濕透。

把自己洗乾淨整理好,拎起地面被淋濕的背包。拉開拉鍊才看見裡面有一座小小的湖泊。書籍、筆記、原子筆,全都沉沒在湖中。我取出所有沾附著水珠的物品,倒出裡頭留存的雨水。

然後小心翼翼,攤開書頁晾著。筆記本藍色綠色的筆跡流淌在雨水之間,模糊的字句已經無以辨識。

日復一日醒在有雨的早晨

那時的我似乎迂迴地認知到,大雨危險和毀壞的可能。它確實致災,自然裡土石或山林的崩塌滑落,或者在人類世界沖刷、抹去某些資訊。

整日整夜的驟雨過後,有時我會在路旁看見死去的動物,羽毛濕透的麻雀,水漥裡一隻深灰色的老鼠,一動也不動。也許牠們沒能成功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躲雨。

亞熱帶的島嶼不會結冰下雪。冬日陰鬱綿長的雨,卻是城市裡考驗耐心的日常境況。

日復一日醒在有雨的早晨。一切事物照常運行,並沒有因雨而停擺。

除了躲雨,雨天仍然有某些趣事令我期待。例如在雨中移動的公車或火車。乘坐在車廂內看雨,總讓我感覺在空間的阻隔下,能暫時置身事外。玻璃車窗外的雨水,像是虛構的情節上演,路上車流壅塞,行人的動作也慢下來。

窗外幾十分鐘的畫面靜靜播映,抵達目的地之前,雨都還是眼底的風景。

躲藏有時是為了安放身心

為了和連綿的冷雨和平相處,只好練就一身躲雨的技能與裝備。後來的我出門總是準備好登山健行的背包雨衣,鞋襪噴上防水噴霧,或直接套上雨鞋。阻絕任何進水淋濕的困擾,做足所有努力,要讓自己涉水前進。

有時在雨的縫隙之間,也會遇見草地裡冒出菇類,死去倒地的樹長出不知名的木耳或蕈類。雨後出現的菇蕈菌傘上還沾著雨點,像小精靈一樣幽幽發亮。那是雨季裡,難得令人驚喜的發現。

雨的時間成為普遍,但我在那些時間並沒有真正適應多雨的氣候。我時常在北部有雨的季節遁逃,逃回晴朗溫暖的中部躲雨。

努力以後依然感到挫折,是常有的事情。人若是無法適應一個環境,一種天候或地理,甚至是社會的規則,也不必非得逼迫自己習慣或接受。逃避是求生的另一條路徑。

大雨將至,最好還是待在適合的地方躲雨。躲藏有時是為了安放身心,所做的選擇。

畢業之後我離開多雨的台北,搬回苗栗,雨水似乎不再是生活的困擾。雨的頻率顯然降低許多,不再危及生活或心理的平衡。除了不能出門遛狗散步,這裡的雨天對我來說,並無任何滲透、毀壞日常生活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