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好的白粥,不見米粒,與蛋麵同吃,每一口粥散發鮮味,綿滑濃厚中夾帶麵條焦脆的鹹香,享受多重口感;老抽遇熱,焦糖化的香氣充滿口腔,最後貪心再多舀一匙粥伴隨吞下,能隱約感受到一絲柑橘清香。
取陳皮一片,泡軟刮去白囊,入清水,開火煮至大滾。
下米,這米洗淨先用油鹽浸過幾個小時,能放過夜更好,加入泡發拆好的瑤柱,大火開蓋滾二十分,等米粒開花。
收中小火繼續熬煮很久很久,因為外婆一直沒離開爐邊,細心看火。
甫上小學的我,自然還不曉得這些繁複的過程,也不懂得家裡把煲粥當作一件重大工程看待。
開飯時外婆又端上一大盤豉油皇炒麵,送粥(配粥)。

蛋麵滾開揚散七八分熟後撈起過冷河,落熟油拌拌不沾黏,放一旁。
爆香韭黃、芽菜,盛起,放一旁。
將麵兩面稍稍煎得恰恰,繞鍋邊淋下調味過的老抽,用筷子仔細翻炒,每條麵都吸收到深色醬汁,閃著油光。
放回爆香的韭黃、芽菜,炒勻。
煮好的白粥,不見米粒,與蛋麵同吃,每一口粥散發鮮味,綿滑濃厚中夾帶麵條焦脆的鹹香,享受多重口感;老抽遇熱,焦糖化的香氣充滿口腔,最後貪心再多舀一匙粥伴隨吞下,能隱約感受到一絲柑橘清香。

夏日冷粥下肚解鬱開胃 冬日熱辣辣生滾粥翻湧燙口
夏日偶食冷粥。
見一鍋白粥熬得顏色灰暗,不甚美麗,原來混了皮蛋。只是皮蛋給煲過一陣,稜角都化了,味道也不那麼嗆烈。放涼後整鍋粥結結實實,舀起不用呼呼吹涼,悶熱午後大口冷粥下肚,解鬱開胃,多多都吃得下,唇齒間留著皮蛋不那麼張牙舞爪的獨特氣味。
某日外公把廚房裡專心看火的外婆不知找出去做什麼,回頭一個不留神讓即將大功告成的皮蛋瘦肉粥焦了底。吃飯時他們兩位安慰我們:「燶少少嘛。食得。」
吃著有「煲燶味」的粥,其實心裡好嘔,就只是過頭了那麼一點點。
而清晨上課,呼氣成煙的冬日,放學回家見晚餐是熱辣辣生滾粥,開心得拍手歡呼。
家裡的生滾粥,不如香港街市大排檔來得多花樣,仍然精采。
好好熬一鍋瑤柱白粥,開放家人點菜。看是來點豬肝、雞肉蓉、豬肉丸、牛肉碎還是草魚片,小鍋盛粥把料滾一滾即刻熄火。
濃稠的生滾粥,極為燙口。丟進生菜絲、薑絲、蔥花,扔進幾粒花生米,撒一小把外婆切得極薄的油炸鬼,口感豐富有層次,食材熟得剛剛好,又鮮又嫩。吃時大人特別提點要撒些白胡椒粉,那倒撒的高度與孩童鼻孔位置相當,永遠惹得我猛打噴嚏。
多年後逛唐人街,由潮汕餐廳水氣蒸騰的櫥窗望入,見師傅俐落滾粥,起鍋隨手撒上細細生菜絲,心裡情緒暗暗翻湧起來,光用想像力彷彿就嘗到了綿綿米香與生菜的爽脆。

徹底了解自己嘴巴早被外婆寵壞
小學約莫二三年級,生了場大病,所謂的大病,也不過是某天餓了吃,吃了吐,吐了很餓,餓了又吃,如此循環,餓到流淚,直到媽媽覺得不對勁。
兒科醫生表示:「胃炎」。
不過吃個東西會吐而已,又不是病歪歪,隔天還得上學呢。
於是媽媽中午特地送飯來教室,將一只提鍋悄悄放在窗台。我早就餓壞了,掀開蓋子,裡頭是一點料都沒有的清粥。
我很好奇妹妹吃什麼,便走到她的教室,而她的提鍋裡有荷包蛋與煎熱狗,好像還有蒸肉餅。
吃一口我的清粥,一粒鹽巴也沒下的清粥,清楚明白這並不是大人偏心,但一個生病的人沒有隨心選擇食物的奢侈,連瑤柱絲也欠奉,不禁悲從中來,眼眶泛紅,結結實實地感到痛苦,滿腹明知不該委屈的委屈。
成年後深夜偶爾光顧清粥小菜,在攤子前選擇障礙地看一輪,點了荷包蛋、滷豆腐、白菜滷。
躑躅良久,還是要了白飯澆鹹。不過既然來到粥舖,又貪心的叫了點紅紅像橡皮筋的豆枝,然後把調羹伸到朋友的碗裡:「給我一羹就好了。」
蕃薯粥一點也沒有不好,只是徹底了解自己嘴巴早被外婆寵壞,也許只有世界末日來臨那天可能可以將就一點。

利用北平烤鴨片剩的炒鴨骨煲粥
煮粥費心費時,自從外婆離去,少有機會吃到什麼熱鬧的粥品,最省時省力又滋味濃厚的,大概是利用北平烤鴨片剩的炒鴨骨煲粥,有時家裡買北平烤鴨,總會用不需看火的慢燉鍋熬上一鍋,算是外婆教給我們最偷懶又不減美味的絕招。
前幾個禮拜媽媽從香港帶回幾團麵,黃澄澄的外裝禮盒精緻硬挺,散發金光,打開蓋子是一包包排列整齊的蝦籽麵與瑤柱麵。我滿意地用手摸了又摸,腦海響起外婆的聲音,她說:「今晚食炒麵送白粥。」
那時我連字都不會寫,聽到「百足」(蜈蚣的粵語),一臉驚嚇上餐桌,看到綿綿「白粥」才安心坐下。
奇怪,天寶年間的事,記得那麼清楚。
手裡捏著兩包麵,隨即出發去超市,備妥芽菜、韭菜和洋蔥。在工作室迷你的流理臺洗洗切切,抱著洗好的豆芽,掐頭去尾做銀芽,掐五分鐘就不耐煩。拿出小小卡式瓦斯爐,加上冰箱裡東缺西缺不知冰存多久的各式陳年調味料,憑著舌頭的記憶,讓我炒出一盤還挺像樣的「豉油皇炒麵」。

可是煲粥一煲兩個鐘,開一包米不知何年月才吃得完,而且我忘了泡發瑤柱。
想想還是決定讓粥缺席。
今晚食炒麵,遙想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