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紫蛺蝶雌蝶停在葉片上時,翅膀色澤灰藍褐色的寧靜淡默,抑或冬季薄霧的灰綠,猶如清晨海邊的淡薄沙灘的漸層。唯一的外觀共通點是,雄蝶與雌蝶都有一個如蛇目蝶般的仿眼紋,極其清澈而精緻,墨黑與琥珀色澤,恍若它們另一雙微小的看世界的眼睛。
亮晃晃的天光一圈一圈纏繞著葉面扶疏暗影,那是一條勾勒生態蝴蝶夢的山與溪,她的童年週末常與家人去虎山生態步道健行,四獸山森林自然生態步道圍繞著城市,卻是生機盎然的一個小型生態系。
沿著人群慢慢加入的街道,曉臻和家人從慈惠堂入口登山,那裏的兩條路線,像是岔路,也像是挑選不同的風景,那片青苔和石階像座迷你花園,她和家人有時會走左側比較漫長爬坡的山路,能夠逐步登上高處九五峰,與家人一同仰望台北城與台北那特別密集的建築景觀。有時,她駐足於至高處遙望臺北,她會想起另一個關於蜿蜒山路的記憶,跑馬古道,宜蘭山上的九芎樹、櫻樹,福山植物園水鹿的驚鴻一瞥,與記憶中漫漫飛舞各式的蝶類,能讓人望向地平線與幾處農村聚落。
小紫峽蝶飛行樹冠,天牛與甲蟲相伴溪畔
虎山溪的悠閒清涼,蔓蔓蜷曲著葉片的蕨類,臺灣朴樹的枝葉繁茂,是童玩中空氣槍的子彈,綠蔓蔓攀藤應和著林木溪澗,這是她與家人十分放鬆的時刻,即使是盛夏,森林以外的柏油路熱氣蒸騰,之於虎山溪澗蓊蓊鬱鬱的樹蔭遮蔽,沁沁涼的水匯集聚積許多發現昆蟲與花兒的生活足跡。她能夠閑下來仔細觀察植物與昆蟲,她爬虎山大部分的時候,是一種閒散紀錄生態的感覺。
夏日蟬聲綿延不絕,間或陪伴鳥鳴。山澗與鳥蟲鳴餘音裊裊早已經洗滌身心以及週五以來一星期的疲累。這一天家人與她一起選擇右側小徑的虎山生態步道,山路沿著那虎山溪旁的小徑綠蔭,她與家人多是下午或炎夏的清晨健走,若是特別在傍晚上來,還能期待螢火蟲的到來。
常看見葉背上翠綠或綠褐色的蛹,伴著如絲般纏繞葉面,蝶類羽化之前的模樣有時充滿毛刺與尖刺,小時候的她看見毛毛蟲成群結伴的佔領整排花與葉時,還是會尖叫!
小紫蛺蝶(Chitoria chrysolora)的幼蟲特別的草綠,頭戴著淡褐犄角,有些駭人,而蛹也是亮麗的草綠蘋果綠,偶爾,她會見小時候調皮的弟弟去摸那些蝶蛹與正在結蛹的毛蟲。
她回鄉下爬山的時候,森林也有昆蟲鳥鳴,但好像還沒有這麼多的毛毛蟲和蝴蝶全部聚集在一處的感覺,「也許是因為城市裡的蝴蝶和毛蟲都跑來住在四獸山裡了。」她如是想。
「 蝴蝶是虎山小溪流生態的常客!」 女孩她不禁喃喃自語。

忽明忽滅的小型宇宙
蛇目蝶、蛺蝶、粉蝶與鳳蝶經常穿梭其中。她回憶中那條生態步道沿著虎山溪綿延,沿途蕨類與繁花叢生,風很輕盈。石綠與褐黃,墨黑與靛青,草色凝碧襯著暗墨色的石階。她小時候最愛看橘色或褐灰色的小紫峽蝶飛的快速舞蹈,蝶之軌跡如星辰般延伸、閃爍,也經常驚鴻一瞥、倏忽即逝的消失在花葉中。
她邁開步伐,間或穿越旖旎景色與山林,走近那排佇立了幾座石椅的親水區域的古風涼亭,蕨類於一旁停歇的小橋與流水石台,讓艷夏多了些微風與清涼。而石階早已沉澱出歲月的色澤,墨綠灰的色調似銀波與月光沉澱的水色。家人說:「那片整治過的虎山小溪後來的新的生態系的活力,尤其是復育螢火蟲。」
她與螢火之光之約,總要等到黃昏之後,螢火蟲忽明忽滅的光緩緩升起於近黑的傍晚,螢綠光點亮歸途的登山者,尋一趟幽徑的螢火蟲夏夜,如煙裊裊升起如瞥見一盞盞暗夜中的繁星,間歇點綴夜空,牠們畫過一道道幽微的綠光,好在虎山溪此處並沒有過多的人潮在夏夜紛湧而至。這是平靜的微光閃爍的夜晚。她忽地會想起日本的動畫片《螢火蟲之墓》悲傷的戰爭場景,一種反烏托邦意識的思想,在2022年俄烏戰爭爆發後,她想起螢火蟲之旅棧道的石階溪水映襯的幽然的綠光;然而眼前的螢火蟲之光,更像是忽明忽滅的小型宇宙,光明光滅,螢火蟲流瀉的盞盞綠光,與城市的建築裡的黃光白光,遙遙相望,在現實生活中,卻是一種寧靜祥和而堅定的力量。
「鳳蝶為什麼不會中馬纓丹的毒?」
她對於白日與夕陽時分虎山步道的昆蟲植物,仍是比黑夜的更為熟悉。
白晝裡,虎山生態步道沿路伴隨那潺潺流水,蝴蝶群飛舞而靜默休憩,見著蝴蝶翅膀斑紋如保護色隱沒後退,蝶舞飛揚、停歇山壁或踩著階上的畦畦水窪。猶記,她童年某一天的驚奇與驚喜之感。
「媽咪,牆上地上都是蝴蝶與蛾!還有毛毛蟲大爆發!」她驚呼,穿越時空女孩回到她自幼兒時開始觀察昆蟲的契機。
她後來會和弟弟一同去翻找地上的枯葉,樹幹腐蝕枯枝葉躲藏的獨角仙和鍬形蟲。那些日子,夏日樹幹上常停歇的鍬形蟲正在吸食樹液的身影,是兒時女孩與弟弟一同發現新大陸一樣的回憶。
枯葉堆中樹幹上的兩大隻鍬形蟲正在拔河,雖然大小不一,但力氣好像相當,女孩與弟弟曾經幾次帶回獨角仙或鍬形蟲以蘋果片飼養,之後再回去溪澗旁的原地放生。而因為弟弟曾經爬山時回家發現紅腫過敏嚴重,只好去一趟醫院過敏科,發現對毛蟲或毛蟲的分泌的液體過敏。後來他們對蝴蝶們便只使用觀察法,女孩憶起曾經還會帶小傻瓜相機去爬山。虎山溪畔旁最常見的是蛇目蝶與蛺蝶,偶然瞥見小粉蝶在繁花中飛舞,抑或鳳蝶悠遊在軟枝黃蟬、芙蓉木槿花瓣襯著黃色的蕊心,盤旋於如星系般綻放的馬纓丹身旁。
「鳳蝶為什麼不會中馬纓丹的毒?」她好奇著。採集蜜源的,而又是如何不中馬纓丹的毒的。蜜蜂為何充斥著馬纓丹花叢?為何馬纓丹花和葉皆有毒?馬纓丹色澤像極了盛開的煙火絢爛的停格之花,橘黃或桃紅好是鮮豔。

「小紫蛺蝶是在喝水嗎?」
自她小學的花園中,除了含羞草總是蜷曲下垂以外,校園的一角,種滿紫紅桃橘黃晚霞般絢麗的馬纓丹,她便記得:「有毒的馬纓丹葉和花兒不要碰!」同學們和自己被自然老師和導師一再的強調與叮嚀。
她於是好奇著那一段鳳蝶粉蝶、蛇目蝶穿梭於馬纓丹之間的畫面。小時候的回憶畫面定格在腦海:蝴蝶常整群貼在潮濕的岩石步道上。既像在喝水又像在休憩。
「小紫蛺蝶是在喝水嗎?」女孩如是問著自己。成蝶的色澤如此不同。
蝴蝶拍翅的感覺好輕盈。她曾經有一陣子,帶著小型的臺灣蝴蝶圖鑑上山,書上說,小紫蛺蝶(Chitoria chrysolora),又稱為金鎧蛺蝶,她的名字,一個像帶著金盔甲的名字,如從古典戰爭般的盔甲裝。
而許多隻小紫蛺蝶就停在石壁上,駐足靜默,像但赭色系的斑駁墨色,它們皆是喜歡吸食腐果的蝶類,蛺蝶雖不及鳳蝶般絢麗,卻有種樸實、敦厚的橘褐舊色,枯澀枝葉般延伸的視覺,雄蝶保護色如黃澄的葉,黃褐色光澤輝映著日光,像極太陽的光芒,而內部紫色停留地並不夠鮮豔,褐色翅膀上白色環帶斑紋,牠們似乎不及另一種名字相仿的保育類大紫蛺蝶的藍紫色斑紋之絢爛奪目。
小紫蛺蝶雌蝶停在葉片上時,翅膀色澤灰藍褐色的寧靜淡默,抑或冬季薄霧的灰綠,猶如清晨海邊的淡薄沙灘的漸層。唯一的外觀共通點是,雄蝶與雌蝶都有一個如蛇目蝶般的仿眼紋,極其清澈而精緻,墨黑與琥珀色澤,恍若它們另一雙微小的看世界的眼睛。
除了蝴蝶忽快忽慢間或如一陣風的舞蹈與休憩的身影之外,虎山步道也承載著關於她在寂靜的山林小徑中的消失點,透視點的歷史,因為,那裏吹散的蝴蝶風景始終是她的記憶與綠蔭甬道,綿延小徑。蕨類的蔓延應和吹著一旁湧動的溪水,那是一條黃昏之後會淌瀉螢火蟲幽微綠光的山林路。紫花酢醬草(Oxalis corymbosa)開滿了整個花崗岩與泥土的交界,這是她最喜歡的野花,小紫花精巧地開著如地上的繁星,她永遠記得在鄉下看見滿谷酢醬草興奮之情。
宛若魔戒版精靈國度
紫花與黃花相映,當然她有著種植的經驗,摘了幾株小紫花酢醬草於手中,她回家種在盆土裏的回憶。母親說,紫花酢醬草的鱗片狀塊莖治暑熱,整株紫花酢醬草酸酸的可入菜,可做沙拉,清熱,但草酸成分極多。
溪水倒映樹蔭墨綠森森,帶領著生命穿越記憶時空。她望著沿著山邊的人家的房屋,想著永遠佇足於山林裡呼吸,自己拾起一種大隱隱於山林間的情懷,在山上種菜自給自足的一種生活模式,她望著有如「苔痕上階綠與草色入簾青」的空間,見著山間地主們種植著各式高麗菜、包心菜、萵苣、菠菜、蕃薯、蕃茄……。而山坡菜園旁點綴著成片的牽牛花與芙蓉花,林木與花草的走向,花木扶疏沿著山坡下的路徑往下沁流,而它們一路盛開伴隨。
艷陽高掛的天空,點綴著幾朵胖胖的白雲,隨著腳尖的步伐,她的視線又聚集在那透視線交錯的地方,此刻,虎山溪旁的邊坡上,成群結伴同行的白色曼陀羅娑婆隨風搖曳伴著流水聲,襯著巨型鈴鐺般片片下垂。白色大花曼陀羅(Brugmansia suaveolen),它們隱藏的雪白的毒之花群就盛開於溪水邊交界。白日輝映波光,一旁的小水溝於昨日大雨過後,水流湍急,淌流傾洩;白色曼陀羅她們模仿著百合成群的樣貌,姿態垂下沉沉搖曳的白色喇叭花。聽說,大花曼陀羅有許多不同的顏色,白色代表純淨,綠色代表生生不息,半落葉喬木,卻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花朵。
在她的視線之中,大花白色曼陀羅花群像,似乎時常身在霧裏,宛若魔戒版精靈國度,濃霧籠罩與入口用來防止半獸人闖入的護衛之花群綻放,曼陀羅花們長年縈繞於霧氣的山谷,座落於溪谷河畔,伴著登高石階與苔青,如同精靈族般的曼陀羅宛如花之戰爭號角垂墜。她曾經在過年和家人一同來踩石階,冬日眼見一片白色曼陀羅娑婆著,點綴精靈白羽翼般的飄拂、風動,寒冷冬天,家人與自己穿著羽絨衣的健行體驗。白色喇叭花型的大花曼陀羅(Brugmansia suaveolen)與一般草本曼陀羅(Datura)很是不同,草本曼陀羅的花是朝上開的,植株較小很多,一年生,然而她的記憶都是木本的大花曼陀羅,高大的植株,多年生約莫三至五公尺,垂墜的曼陀羅時常將她與虎山溪水與健行的跫音結合在一起。
一個既生態又都市的現實世界交匯點
天光映著墨色石階,此刻夏日長晝,暑氣蒸騰,一旁的通泉草與紫花酢漿草合起收藏它們的葉子,葉面合起午睡般,她們畫作精靈躲在樹蔭下乘涼。曉臻記憶中的通泉草的滿開印象,是陽明山白梅花林的入園草地,二月份春寒料峭,紫花酢漿草與紫白色相間的通泉草,濕氣穿梭在綠草茵茵如碧,絮語著,淡紫色的花樣。滿開了紫通泉草與紫花酢醬草,撲面排滿了櫻花樹下,畫面彷彿梅香撲鼻而來,至春季延伸至夏季。
她眼見紫花酢醬草又聚集了整片草地,整片蓊蓊鬱鬱草色凝碧,紫花點點繁星,她想著手中和幼時玩伴拿著紫花酢醬草的葉片拔河,看似不起眼的野花,細膩的紫紅色脈絡,像極了血脈,連結了整座森林溪澗杉林。
她與家人路過一個一個大彎的木棧道,踏過柏油路的迴轉,順勢沿著階梯花崗岩,往復興園涼亭方向的平台山腰處繼續前進。幾個涼亭在此,有些人在做氣功,有些人在爬單槓,小孩奔跑與體操,一個極佳補充下午茶的地方。這片擁有高大樹林的平台地,生態系早與虎山溪旁的不同,平台遠眺,能望向城市的建築群有些浩瀚無際,方塊般的房子們,是一個既生態又都市的現實世界交匯點。
山茶花與朱槿花的葉脈上方,停駐了各式的毛毛蟲,鳳蝶留連忘返的飛舞旋轉於朱槿枝葉上頭,城市遠方的鴿鳴傳來咕咕聲響,像在訴說臺北城外的山林,一切眾生的生態跫音與蝴蝶的擬態絮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