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沒有將身體實際浸潤到海水裡的話,好像很難理解海流或波與浪的差異。在海灣游泳有時僅是橫向幾米的距離就有溫差,某處的海水格外冰涼,相隔兩公尺海水又變得相對溫熱,海流的多變讓我始終對海洋戒慎恐懼。
常年住在台灣的北部,這回安排了整整一個月來到恆春半島旅居,有時覺得半島的地型像一座迷你的台灣,東半島是小花東,西半島是小高屏,颱風外圍環流造訪的那幾天,當東側位於港口村的興海漁港翻起美麗長浪,我們還能選擇到西岸的車城海口玩沙,彷彿你站在半島的中央,東與西都能是一個選項。
身披畢卡索畫布的毒吻棘魨
恆春的日子,午後若在耳窩上稍微刮掏,常有白色的細末鹽粒,耳朵像潮池,曾經盛過的海水蒸發後結晶成鹽。恆春的日子,總會記得查閱潮汐表、風浪與風向,乾潮的時刻去探看潮間帶,小浪的時候去浮潛;吹西風的時候去面東南的海灣,東風起時來到面西的海灣。
即便是同一座海灣,有時清澈,有時能見度低,但每回造訪都能發現新認識的魚。大部分的魚身體扁扁的,在海裡俯瞰著若有那種在底層游、背部寬寬鈍鈍的,常是魨科,後來被一隻俗稱「畢卡索」的毒吻棘魨吸引,若當天在海裡見到牠就會格外開心,牠相較敏感,每回試著要在海底拍牠,牠總是一溜煙游走,像砲彈一樣的體格,貼有設計感十足的色塊及線條。

造型狂放卻低調覓食的獅子魚
幾日前才在海生館觀察獅子魚,近距離細看,覺得獅子魚的肉質似乎很軟、很水,聯想到熱炒店桌上的炸水晶魚。結果隔日竟然就在常去的海灣首次遇見獅子魚,本想說獅子魚有毒,提醒自己靠近要小心,後來發現牠根本沒有要理會你,只是安安靜靜貼在海底緩慢且專心找東西吃。野外那些有毒的生物,比如毒蛇,我們總以為動物會呲牙裂嘴像卡通一樣直衝過來準備狠咬你一頓,但日常生活遇到的大概只有狗會這樣而已吧。

故作鎮定卻喜歡偷瞄人的馬鞭魚
最喜歡的還是細細長長的鱗馬鞭魚,牠不太怕人,我常能跟著牠在海裡游一段時間,牠的眼睛夠圓夠大,因此我能見到牠身體向前游過,眼神卻往後偷瞄的樣子,那是《龍貓》裡小月與小梅搬到鄉下的第一天,那些黑色小煤球偷偷瞄向她們時的眼神。

小巧靈活的魚醫生──裂唇魚
裂唇魚小小的,海生館也有只是但顏色沒有野外來得鮮豔。牠時常圍繞在其他魚的身邊東啄啄、西啄啄,有的魚喜歡,會盡可能定格讓牠清理魚鰭或鰓下的寄生蟲;有的魚看起來不太歡迎牠的服務,會用力甩尾驅趕,以突顯牠的雞婆。裂唇魚是海裡的魚醫生,有個疊字的暱稱「飄飄」,後來查到牠是一種智商很高的魚類,科學家實驗讓牠照鏡子,牠起初以為是別的個體,因而作勢要攻擊,後來牠懷疑了一下,透過反肚游泳等動作測試,逐步確定鏡子裡的魚正是自己。實驗人員更進一步在裂唇魚的下顎注入看似像寄生蟲的色素,牠照了照鏡中之我,以為自己生病了,隨即做出在地面摩擦試圖抹去寄生蟲的動作。

豐富的半島生態,讓今天與昨天又不同了些
倘若沒有將身體實際浸潤到海水裡的話,好像很難理解海流或波與浪的差異。在海灣游泳有時僅是橫向幾米的距離就有溫差,某處的海水格外冰涼,相隔兩公尺海水又變得相對溫熱,海流的多變讓我始終對海洋戒慎恐懼。此外浪有白色浪花,海波沒有,有時海面的起伏變得明顯,眺看遠處正好有漁船經過,層層的海波遞疊而來,那是沒有浪花的波動。
在恆春半島的一個月,近半數的日子泡在海水之中,特別喜歡那些無人的海灣,靜謐的潮池裡有乾凅的鹽滷、有被海浪拍打上岸的馬尾藻,陽光炙熱的時候躲進內凹的礁岩底下乘涼。
住在當地的朋友問我是否會感到無聊。回想這一個月真正感到百無聊賴的時光其實很短暫或幾乎沒有,對我而言好像每天只要有一件嶄新的事物就足夠了。就是每一回游泳所能遇見的海洋生物,還有在陸上偶遇的野生梅花鹿、石牛溪口的陸寄居蟹、大尖山腳下的放牧牛、海港邊正抬頭換氣的綠蠵龜、防衛時噴出紫色墨汁的海兔,或在住所樓下看見剛學飛將沉入夢鄉的烏頭翁幼鳥、在哪個村落發現了一株毛柿樹、在路邊初次嘗試了毛西番蓮充滿百香果香氣的果實。即便是這些微小的事物,也會覺得今天的恆春又與昨天不同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