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擔心出門燻臭了鄰人,只好把蒜給換成青蔥,或是家裡帶來的茴香末,打了顆蛋,做成茴香麵線煎。一把麵線,得靠一顆新鮮的半熟蛋黃液串場點睛,酥酥脆脆的麵線外衣,夾著充滿茴香與香蔥氣味,整個麵線彈牙口感,真是百吃不厭。
1
穿過光影的縫隙,彷彿回到小時候的三合院,霧氣低低地在一叢叢麻竹林間逸散。清晨的露水耽溺的繞在綠葉上,山丘顯得波光粼粼。他的老式腳踏車宛如是他踏下初起的光芒而來,大門邊的白色大花茉莉攀附在矮牆上,空氣瀰漫著獨特的香味,穿越了灶腳,煙囪早已歇息。
「掛──號!」
2
我遺忘了究竟自己身在何方,那台野狼一二五鳴起的嗶嗶聲,數十年來如一日,不分南北,郵差大聲喊叫的聲音,不論是周末清晨躲在三合院的客房小歇,還是午後在臺北臥室裡午睡,甚至回到中部後,那午後悶熱得七葷八素的樓上。他們的音頻竟然也那樣熟悉,令人難以判斷今夕何夕,我卻依然躲在被子裡,熱得滿頭汗水。
或者就順著引導自己進入自己創造的夢境,伊呀地推開那道舊木門,老屋房裡的昏暗依舊,我把夢裡佈置得和幼年一樣,那裡很是透亮,充滿金絲般,既溫和又顯得朝氣。我立刻推估祖父母此時距離我最近的位置,盡速讓自己接近他們其中一人,以為我們還能縫補些什麼遺憾。
奶奶一面收起屋簷下的衣褲,抱怨著爺爺脫韁野馬地不知又跑哪了。很快的夢境把我擠出了那異域空間,「他就在另一個山頭」話到嘴邊已被切斷,我笑著流淚。後來幾次,也只技巧性地說著他們近況很好對吧!他們連話都不用回。
或者迷失,不斷反覆問著自己究竟今日何時何地。

3
我在三合院的廚房往神明廳的穿堂,摸著光滑的土壁面,問奶奶究竟這麼熱的中午,她想吃些什麼? 她靠著藤椅搧著,說一把麵線,一匙剛煉好的豬油,一份拍碎的蒜,適量,記得先到田間採把青蔥細切,趁麵線的熱氣還在趕緊拌勻。說畢,她頭上阿祖的黑白遺照高高掛起,那頂烏黑的圓帽子下的面容始終維持嚴肅,兩頰略為凹陷,鬍渣已除。
我舀了一把山泉水,填滿鍋子後,抬把竹凳墊腳,把鍋子放上瓦斯爐煮著。趁著水還未開,帶了把斗笠到田裡拔了兩三根細蔥,已經是熱得滿臉汗水。緊湊地把爺爺從東勢帶回山上的手工麵線放入鍋裡煮,接著拍了拍蒜,洗好細蔥,一起拋入大碗公裡。試了試麵線的熟度,便倒入碗公裡,沖入熱水。
奶奶走來飯桌,一臉懊惱的吃完。
那是第一次認識原來世界上吃麵線,可以吃乾拌的。
但凡爺爺打扮得西裝筆挺地,牽著那台骨董腳踏車進院子,就會帶著鮮黃的粉粿、米苔目或仙草回來,每每吃到細細的手工麵線,也算新潮時尚了。
我們待在這裡時光太長,不允許隨意溜出小山窩的範圍。一向與世隔絕的日常,不同名目產生大大小小祭祀之多,放假就得一家子一起圍著竹籉製作各種糕點、粿粽、醬漬,直到焙炒曬龍眼,初起除夕,清明為高峰,夏日鬼月長庚橋頭村里普渡祭溪結束,算是可做歇停。
小四小五暑假正是密集學習廚藝的時期。有時候麵線加入了苦茶油及結晶的蜂蜜,吃起來是一種濃醇的香味與馥蜜了的口感。多數在冬日清晨鄰居來掭手時,也會做來當點心一用。
4
台北的天氣,異常悶熱,食慾十分不振。周末無事,一早鄰近市集買了三層肉、一把青蔥,我依樣做了蒜泥白肉,以及奶奶的麵線,放進古早樣式的陶盤裡,特別打了燈光,油亮亮地把麵線與青蔥襯得充滿美感。
有時,我也沖入熱湯,擺上幾片薄薄地白肉切片,趁熱喝上那碗麵線湯。喝畢,流了滿身汗水,滿足地拍了拍肚皮。一口蒜香與蔥白的嗆辣夾擊極具爽感,總不能忘記幼年第一次料理麵線的回憶。
有時,擔心出門燻臭了鄰人,只好把蒜給換成青蔥,或是家裡帶來的茴香末,打了顆蛋,做成茴香麵線煎。一把麵線,得靠一顆新鮮的半熟蛋黃液串場點睛,酥酥脆脆的麵線外衣,夾著充滿茴香與香蔥氣味,整個麵線彈牙口感,真是百吃不厭。

5
回家第一年夏季極為酷熱,阿姨中午來訪,正在準備料理,她和母親正襟危坐地等待,眼神中已洩漏期待。那些麵線如絲線纏繞,把難以吞嚥的酷熱夏季化成那半熟蛋黃液。
「掛──號!」
外頭郵差已等候多時,該下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