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動的體驗,往往可以讓抽象的空間變得立體,變得可以被辨認與記憶。
腦中的地圖與方向感,總需要經過身體路過一遍,才更加清晰明朗。
火車行駛前進,離開小鎮與城市,隔著防風林看得見海岸與轉動的風車,高架橋橫越過溪流,又繞進無人的丘陵田野之間。在無時無刻變換、流動的空間裡,這樣的移動,令我感覺生活與時間是真正朝著某個方向往前。
而火車上移動的風景,也是我對於地理、環境認知感受的起始。
移動的體驗,往往可以讓抽象的空間變得立體,變得可以被辨認與記憶。腦中的地圖與方向感,總需要經過身體路過一遍,才更加清晰明朗。
於是我一直認為,一個人對於空間環境的體認,是移動建構出來的經驗。
同樣的路徑和景物,走過一遍兩遍,世界便有了方向。
結束每日搭火車通勤的日子,仍然覺得火車在我的精神身體銘刻了什麼。
曾經有過一段時光,我每天從苗栗搭火車到桃園,再從桃園搭火車返家。日復一日,在同樣的路線往返。整整兩年,每天有大約兩三個小時的時間,在火車移動的風景中度過。
已經想不起當時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我時常在火車上睡著,半夢半醒之間感覺窗外的光線在流動,睜開眼看見熟悉的田野或街景,不必思考便知道現在到了哪裡。一路上的景物,都像是看過無數次的電影,隨時接續下去,也能在腦中浮現下一幕的畫面。
清晨與黃昏流進火車車廂的光影,停駐在月台上的廣播與發車鈴,是當時每日起始與結束之時,規律的背景。後來結束每日搭火車通勤的日子,仍然覺得火車在我的精神身體銘刻了什麼。
而令我念念不忘的鐵路風景,則是在后里、泰安與三義三個小站之間,在溪流與丘陵之間,一片又一片平緩遼闊的綠色稻田。
定居在台中工作生活,偶爾搭火車從台中回苗栗,這段路途是我特別熟悉也期待的地景。那是溪流切開的地理交界,鐵路穿過大甲溪與大安溪,溪與溪之間是后里和泰安,過了大安溪往北,便是三義,遠遠看得見橘紅的火炎山。
那片溪流和丘陵之間錯落有致的水田,沿途的地景使我感到特別平靜,卻也被自然的、人為的地理環境深深打動。火車路途上這一段移動的風景,我總是捨不得移開目光。
後來在一幅林之助的膠彩畫裡,竟看見這片熟悉的景物,驚喜地發現有人跟我一樣,對於火車窗外的這片風景念念不忘。即使年代不同,畫中抽象的、筆直簡潔的線條與形狀,卻能讓人一眼就認出是中部鐵路沿途的田野地貌。

一切習以為常的通訊媒介都暫時失效,同行的夥伴們反而放鬆下來,專心感受
手機相機難以留存與傳達的景象,在寫實之外,充滿想像的畫作卻能製造另一種風景,比擬眼前所見的世界。
畫裡頭層次分明的綠,總讓我聯想到在林之助紀念館看見的一整面牆上擺著礦石磨成的粉末。那是膠彩的原料,用各種顏色的礦石搗碎磨成粉末,再用動物皮骨熬的膠作為溶劑,混合作為顏料。於是那些畫中,時常可以看見礦物溫潤的,反射出的光澤。
而大安溪再往上游的山區,沿著苗栗與台中的交界,則是中部幾個泰雅族部落,雙崎、達觀、香川,到雪山坑部落。山上的溪流切出山谷,沿途的環境景觀,又和下游鐵路平緩的水田丘陵截然不同。
曾因工作到訪達觀和雪山坑部落,跟著部落族人上山抵達山蘇森林,在山林之中,手機毫無訊號網路,所有工作訊息都無法抵達。身處在山裡,一切習以為常的通訊媒介都暫時失效,同行的夥伴們反而放鬆下來,專心感受、認識路途遇見的植物與林相。
於是對大安溪的印象,從地理交界的溪流、下游鐵道行經的綠色水田,到上游的雪山坑,都是難忘的風景。
有時火車開進黃昏時分,高架鐵路的影子映在河床上,映在稻田水田之中,列車的影子在高處前行,就像是行駛在空中一樣。
坐在火車裡的人們,身體的、精神的所在地,或許也隨著地理的移動,隨著火車窗外掠過的風景,啟行前往新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