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價上漲無處不在，是看不見的戰火煙硝，飄浮在富裕之國上空，明確感受得到，卻不是多數人的最大關切。比起東方戰況如何、歐盟是否持續軍援烏克蘭，荷蘭人更關心移/難民問題…
從這裡順著運河往北兩公里有個小鎮，中心是個直徑約40公尺的小廣場，一面鄰接道路，兩面被超市、小雜貨店、麵包店和水果店圍繞，另一面是小市政廳。幾年前市政人員遷往新址辦公，這兩層樓的寬敞建築就此閒置下來。
去年三月初，天氣還很冷，無葉的玉蘭樹枝頭開著大花的時候，突然有83名異鄉客造訪小鎮，落腳原本閒置的舊市政廳。他們是躲避戰火，遠從東歐平原來的烏克蘭人。那是戰爭爆發還不到半個月後，這83人是荷蘭接納的第一批烏克蘭難民。我在電視新聞看到這則消息，感覺突然與戰火拉近了距離。
這一帶所有居民大概都和我一樣，對這些烏克蘭人感到好奇，但荷蘭人有doe maar gewoon（自然就好，不要大驚小怪）的行事準則，因此沒人去打擾他們，就好像他們本來就住在小鎮上。
我也沒去打擾他們，偶爾在鎮上聽到陌生語言，才記起他們住在這裡。
安然度過漫長嚴冬的「基本人權」有個價格
在遠離戰場的北海之濱，戰爭就像小鎮上的烏克蘭人，是一種令人意外，又似乎理所當然的存在。
烏克蘭人抵達荷蘭小鎮時，能源飆漲已成既定事實。戰爭迫使歐盟放棄長久依賴的俄羅斯廉價能源，有些天然氣供應公司因而倒閉，接手的新公司忠實反映成本，向終端消費用戶開出天價。四月一日愚人節當天，朋友告訴我，他別無選擇，不得不接受每月六百歐元（約新台幣兩萬元）的新合約。這金額太過離譜，我一度以為他開愚人節玩笑。
但這不是愚人節玩笑。廉價能源不再如空氣般自然，大家這才驚覺，安然度過漫長嚴冬的「基本人權」有個價格。
廉價能源不再，以廉價能源為基礎的商品隨之漲價自是必然。烏克蘭人光顧的小鎮超市如此，沿運河向南十公里，城市購物中心裡的每家超市也都如此。
每個週五，我進城去超市採買一週所需，明顯感覺所有東西都漲價。蔬果魚肉生鮮食材漲價，起司牛奶優格也漲價，果汁冰茶漲價，啤酒紅白酒也漲價了。我特地留意超市裡唯一的清酒商品：0.5公升裝，13.5度，日本進口的白鹿清酒，本來定價8.99歐元，戰爭爆發後兩個月內就漲到9.99歐元，現在依舊是這個價格。
物價上漲無處不在，是看不見的戰火煙硝
對多數人來說，生活與戰爭爆發前沒有什麼不同，只是一切都變貴了。中高收入人口可以如常消費，只不過存款相應減少。低收入人口受能源衝擊最大，但能夠仰賴荷蘭政府提供的能源補貼。在這極其富裕的國度，沒有人會因為用不起暖氣而受苦。
物價上漲無處不在，是看不見的戰火煙硝，飄浮在富裕之國上空，明確感受得到，卻不是多數人的最大關切。比起東方戰況如何、歐盟是否持續軍援烏克蘭，荷蘭人更關心移/難民問題，也是這個問題終於在今天夏天拖垮聯合政府。11月大選的結果，保守疑歐的PVV黨獲得最多席位，正試圖籌組聯合政府。現在荷蘭政局還是一片渾沌未明。
細思起來，這是令人難堪的現實。關於什麼事情在什麼地方有什麼重要性。
我還記得去年2月24日戰爭爆發當天，荷蘭廣播公司（NOS）的八點晚間新聞從二十分鐘延長到六十分鐘，除了最後五分鐘播報氣象，其餘全都是戰爭相關新聞。鏡頭前的特派員出現在基輔和莫斯科，也出現在海牙、布魯塞爾和法蘭克福，討論政治、軍事、能源、糧食、金融等等，所有想像得到的問題。
然後，晚間新聞的長度逐漸減少，烏克蘭戰爭從頭條逐漸後移，在2022年結束之前，二十分鐘的晚間新聞有時已經完全見不到烏克蘭。
如常度日的話，好像在心裡背對戰火中的人們
昨夜下了今年入冬第一場雪，天明後還殘留在烏克蘭人居住的小鎮，樹籬頂端，或者汽車擋風玻璃上。我去鎮上辦事，之後在超市買了一公升裝的Chocomel，頂著寒風走去等公車。狹窄道路彼端是名為「公車站咖啡」（Café Bushalte）的溫暖小店，店主人在門外整頓盆栽。我想起出門前讀到新聞：2023年的咖啡價格比2022年漲了3%，今年在阿姆斯特丹喝一杯咖啡的平均價格是3.75歐元。
北風真的很冷，公車還有二十分鐘才來，店主人弄好盆栽，瀟灑的拍拍雙手，走進燈光溫暖的「公車站咖啡」。那背影反而像是邀請。
從沒踏進過「公車站咖啡」，不知道他們現在咖啡要價幾何？一杯大概也要近4歐元吧。這當然不是花不起的錢，但總覺得如常度日的話，好像在心裡背對戰火中的人們。算了。我看看手裡的Chocomel，一公升2.27歐元，夠我捨棄公車，邊喝邊冒冷風走路回家。
＊註：戰爭爆發一年後，荷蘭中央統計局公布數據，2023年2月，荷蘭食品價格比去年同期高出18.4%，衣服價格比去年同期高出11.8%，兩者是1月通膨達8個百分點的主要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