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古碧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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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我所愛的店

一家客人與服務人員川流不息、走道狹窄的小店裡,始終有條不紊,行雲流水般瀰漫著一種自在熱鬧卻互不干擾的氛圍;久久,客人數鬆了些,他們既不生分也不過度親熱地端出小碟小食招待,在這樣的城市裡,有時我們需要的不過就是這樣的關係而已。

開過幾家店的自己,每開家店無不抱著誠摯想「分享」的起心動念,這種感情用事的出發點常是許多店東開店的理由;於是,常不免拿著這樣的標準打量檢視所造訪的店家,多半時候都失落而歸。店東初開店時的美意,到了只是來打工的員工身上僅剩經過標準化的話術與動作,不能說是漫不經心,唯獨少了一份恰到好處的細膩人味與發自心底的誠意。

有家以大學教授的日式宿舍老屋欣力後所改的和式串燒店,在住所附近,特別有我的緣。老實說,以尋常飲食而言,價格並不菲,往往一尾現流仔的鮮魚湯就要用到一張四個小朋友。然每逢彼此交情與時間足夠的友人來訪時,常帶往這家未預約就得等個一、兩小時的小店。

攝影/古碧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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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冷不黏溫度剛好地謙和不卑微的服務

面積不算寬綽的榻榻米,主色調為老樟木料的深棕色,裡頭滿座著衣著入時的各年齡層都會男女,間有老少或稚孩,由於毋須脫鞋,避免了腳底鹹魚味四散的窘況。

因過去有產業火車經過此地,聰明的店東們在梁柱上架了模型火車,每逢整點,小火車列就噗噗噗發車,客人抬頭看得興味十足;此刻,店裡的年輕服務人員會拿著說明書、輕手輕腳地挨在客人身旁,問說:「您是第一次來嗎?有興趣可以看一下這介紹。」若客人已來過,服務人員不多廢言,點頭說聲謝即悄悄撤走。

特別喜歡這家串燒店的理由除了食物的料理外,再者是裡頭那些二十來歲的服務員,恰如其分地應對,不冷不黏,溫度剛剛好地謙和不卑微;光是打電話訂位時,精神奕奕的年輕聲音體貼地告訴訂位者可到的時間,還仔細地描述安排的座位落在哪個區?在約定的時間到達時,身著日式短襖制服,別著名牌的外場人員迅速道出訂位客人的姓氏,所有的一切都顯示這些年輕工作人員誠意對待每一位客人,心裡總是好奇店東們如何栽培這些肖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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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吾家三口被安排在架著小火車軌的正中央處,與一對氣質儒雅的老夫妻隔桌而坐,許是彼此有緣,兩老細聲細語與我們聊起來。原來老先生是醫學院教授退休,平日三餐聘專人照顧張羅,假日餐食則自行料理,夫妻倆很喜歡這家店,每逢周末從大路對面攜手散步來此晚餐,據外場人員說:「一打來就知道是他們了。還有他們愛吃的是哪幾樣?」這些服務業的年輕人年紀幾乎是二老的孫輩,他們各自忙進忙出,偶爾蹲在老人家身旁聊幾句。

欣賞這家店還有個理由,當有些菜端上來時,他們會以靜定的聲音適時提醒客人該如何吃;當你提出一些菜單上沒有的特別需求時,他們會設法和廚房主廚溝通,在不讓客人失望與不給主廚找麻煩之間,儘可能符合客人所求。

短暫而友善不黏膩的關係,暫時安置奔波的心

一家客人與服務人員川流不息、走道狹窄的小店裡,始終有條不紊,行雲流水般瀰漫著一種自在熱鬧卻互不干擾的氛圍;久久,客人數鬆了些,他們既不生分也不過度親熱地端出小碟小食招待,在人際淡泊的城市裡,有時需要的不過就是這樣的關係而已。

在國外旅行時,縱使隔了多年再去,依然尋得到曾經讓倉促旅人把心安正的小店,或許店主兩鬢抹上幾許霜白、臉上多了幾道紋,但你知他在,喝杯咖啡,叫個甜點冰淇淋,才一入口,心就篤實起來。

不時孤僻病發作的自己特愛一人找家食材簡單卻丰姿風味怡人、有點熟不太熟的朋友小店,進門點個頭,話滿投機地閒聊幾句後,任店東忙活去,自個兒覓個角落,有窗尤佳,點妥食物,深埋進去或發傻或看書或滑手機。在這城市裡本有幾家這般小店以短暫而友善不黏膩的關係,供我暫時安置奔波的心,卻在整體環境措手不及的遽變間,一家家寫下休止符,曾漾滿熱情的店東們逐一露出疲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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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訪曾經一度常報到獨自吃個早午餐的店,店東們談到想休息了;望著滿屋子綠的蕨類、多肉植物,特別是斑點秋海棠,頓時胸口一緊,「啊!又要收一家。」彼時,想念起那家搬離這座城市,遷往近郊城市的店家,店東分享著日常生活的手澤,清清雅雅的歲月氣息透過有點年紀的東西飄盪在空氣中,打著麵團的聲音在吧檯咖喀作響,那一排舊檜木門窗突然叫我癡戀起來,「你可得長長久久開下去呀。」那再遠一年也要設法去個幾趟,可不想把這些店都收在記憶庫的一隅,給我點留在這地方的理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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