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不僅作為日常所需養份,更能帶來心靈上的療癒。圖/作伙呷霸工作室 授權提供
食物不僅作為日常所需養份,更能帶來心靈上的療癒。圖/作伙呷霸工作室 授權提供

四彩鮭魚飯

「老師,這是我第一次吃到鮭魚,我以前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她嘗試拼湊腦中現有的詞彙,「所以我想,如果我吃得很慢、超過了吃飯時間,」她咽了咽口水,音量漸漸微弱,羞怯地說:「這樣我就可以帶回家給阿嬤吃了。」

「這個孩子是怎麼了呢?在課程中看似抽離,也不太其他同學互動;但在做菜時卻又異常專注,我們需要多留意她嗎?」

每個月的假日,和一群關心食農教育的夥伴來到宜蘭非都會區的國小,打開教室門鎖,簡單掃除後,「呷霸小廚房」正式開張,迎來了一群懷有料理夢的小食神們。

和孩子一起討論料理步驟與分工。圖/作伙呷霸工作室 授權提供
和孩子一起討論料理步驟與分工。圖/作伙呷霸工作室 授權提供

清洗、泡米、切菜、放點薑絲蒜頭,爆香後下鍋炒,電磁爐上的平底鍋飄香陣陣—孩子們已能熟練的操作,儘管教室的設備器具有所侷限,但仍甘之如飴。

慢慢地切菜、享受做菜的過程。圖/作伙呷霸工作室 授權提供
慢慢地切菜、享受做菜的過程。圖/作伙呷霸工作室 授權提供

「我真的好喜歡來這裡玩唷!假日家裡都沒人陪我。」一名孩子嘴裡塞滿了食物,口齒不清地說道。

在料理中餐時,才看見她眼底的晶晶閃閃

「真的!這裡有吃又有玩,但我們家沒有電磁爐,只有瓦斯爐。」另一名大孩子應聲附和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由課桌椅所拼成的餐桌隨即被孩子的笑聲所佔據。

「小潔,那你呢?今天開心嗎?」輕聲詢問一直窩在角落默默吃飯的女孩。

「不知道。」肌膚白皙、翹長睫毛的小女孩面無表情回著,低下頭來繼續用餐。

配合節慶,和孩子一起進行「我家的好滋味」活動。圖/作伙呷霸工作室 授權提供
配合節慶,和孩子一起進行「我家的好滋味」活動。圖/作伙呷霸工作室 授權提供

相處時間日久,與大多數孩子已有深厚情誼和緊密連結,獨小潔例外。

有如包著一層無法打破的結痂,在課程中,她總像局外人,似乎在煩惱著什麼;也不主動和同儕玩樂打鬧,只是靜靜獨坐著,用蠟筆在紙上塗鴉。

任何時刻都興趣缺缺的小潔,唯獨在料理中餐時,才能看見她眼底的晶晶閃閃。

很多孩子第一次看到鮭魚

某一次的課程,我們準備了「四彩鮭魚飯」,打算用一鍋到底的電鍋料理,讓孩子回家也能操作無礙。

這居然是很多孩子第一次看到鮭魚。

比孩子們臉還大的鮭魚片,色彩繽紛的番茄、馬鈴薯、鴻禧菇、和花椰菜,他們不禁鼓譟了起來,每個人都搶著要挑魚刺,滿心烹飪出繽紛噴香的豪華午餐。

準備好的食材,乘載著孩子滿滿的期待。圖/作伙呷霸工作室 授權提供
準備好的食材,乘載著孩子滿滿的期待。圖/作伙呷霸工作室 授權提供

清洗、泡米、切菜、調味、下鍋。

打開電鍋鍋蓋那瞬間,溫厚的魚肉香撲鼻,孩子紛紛湊上前來直呼:「好香、好香、真的好香!」

鮭魚魅力無法擋,幾乎所有孩子兩三下碗底已朝天。

在一片喧鬧中,大家注意到小潔仍守在角落,彷彿其他一切都不存在般,直勾勾地盯著鮭魚飯發呆。

小潔吃得特別慢,小心翼翼地咀嚼每一口似的。

「小潔,慢慢吃沒關係,要吃完喔!」

在這個村落中,孩子們慣以油麵、蛋餅作為主食,擔心是不是不合胃口,所以才勉強吃了幾口呢?

一陣沉默後,平素羞澀的小潔細聲回答:「老師,這是我第一次吃鮭魚,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她嘗試蒐尋腦中的詞彙,「所以我想,如果我吃得很慢、超過了吃飯時間,」她咽了咽口水,音量漸微弱,羞怯地說:「這樣我就可以帶回家給阿嬤吃了。」

食物不僅作為日常所需養份,更能帶來心靈上的療癒。圖/作伙呷霸工作室 授權提供
食物不僅作為日常所需養份,更能帶來心靈上的療癒。圖/作伙呷霸工作室 授權提供

鮭魚觸動的不僅是孩子的味蕾,更打開了孩子緊閉的心門。

因雙親都在外地工作,小潔平時是由年邁的阿嬤照顧,由於家中還有四名幼小的弟妹,儘管才剛升上小學二年級,但卻已成為家中主要照顧者。

「我已經會換尿布、泡ㄋㄟㄋㄟ、切水果,也會切菜了唷!」一邊數著手指頭,想起僅有四個月大的弟弟,小潔露出童真卻充滿母性的微笑,卻又旋即恢復到平時陰鬱的臉龐,眉頭一緊,輕聲說到:「阿嬤照顧我們已經很辛苦了,常常沒時間煮飯;我想,如果我學會做飯的話,就可以煮給大家吃了。」

霎那間明白,為什麼這個孩子慣常騷別人癢、在別人耳朵吹氣、緊牽著手不放、為什麼慣用肢體而非說話的方式來表達⋯⋯

因為那全都是她照顧弟弟妹妹們的方式啊!

用蠟筆慢慢寫下的,是當天的食譜及烹飪流程….

儘管在教學現場中,曾親眼所見許多缺席、無能為力、甚至是自顧不暇的爸爸媽媽,雖說沒有任何一個家長是不愛孩子的,但這仍在孩子的人生路途烙上不可磨滅的印記—本該天真無邪的年紀中,眼神裡有股難以形容的滄桑和世故。

就算課程她一知半解,很多字句都尚未習得,但她仍努力地想學習與烹飪任何有關的知識技能,回想起她在課餘時間,用蠟筆慢慢寫下的,是當天的食譜以及烹飪流程….

後來的課程中,曾多印一張食譜單,讓小潔帶回家,她搖搖頭,「我不能收,這是你們辛苦打的,我用抄的就可以了。」

「老師,我們什麼時候還會再吃鮭魚呀?」孩子一邊盛飯,一邊眼巴巴地望著,等待著回覆。

其他大孩子笑他貪吃,卻也流露出期待的目光,

「以後有機會還會吃到的呀!」一邊盛海帶味噌湯,一邊盤算著,下次的鮭魚料理該做些什麼?要不要嘗試煙燻鮭魚?什麼時候做比較好?
然而,未曾料到的是,再也沒有下一次。

這項活動因校長輪替而遭終止,甚至還來不及和孩子告別;在掃除後,我們把器材設施運往同鄉的另一所合作小學。

坐在副駕駛座,載著塞滿後車廂的器具,一望無際的田野呼嘯而過,就像喝了無糖的黑咖啡,苦澀從喉頭滲入心頭。

「呷霸小廚房」在另一間學校開張了,我們再度迎接一群懷有料理夢的孩子。

每每看著角落那冒著蒸氣的紅色大同電鍋,就想起那些孩子們的笑靨、回家後堅持要用電磁爐才能做飯、讓爸媽哭笑不得的種種要求⋯⋯

還有那雙看到料理而閃閃發亮的眼睛。

和孩子們一起掃除後,家人們陸續前來接送,這時候似歷歷見到那瘦小的小女孩小心地捧著一碗加蓋的鮭魚飯,站在校門口等待阿嬤的身影,拉長於夕陽餘暉中,彷若一轉身已為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