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釀造桃花源

在臉書看到半農老友種出了稀有品種旱稻紅糯米,我就死皮賴臉求她出讓一部分。那旱稻紅糯米果然是天賜好物,才沖水洗米,陣陣米香就讓人著迷;等到上鍋去蒸,滿室甜香,像蒸年糕一樣。此後,我就一直用她的旱稻紅糯米做米麴、鹽麴。

攝影/劉振祥
攝影/劉振祥

[dropcap]會[/dropcap]開始研究米麴、鹽麴和味噌,要說是受到日本釀造大師三角寬《味噌大學》的影響,還不如說,我身上的釀造基因,大概從我生作客家人,就早已經種下了。小時候除了阿婆和媽媽,村子裡的嬸婆叔婆哪個不是釀造高手?所以一年到頭屋簷下總有幾個大缸,酸菜撈起來就可以曬成福菜或梅乾菜;蔭瓜、鹹冬瓜、豆腐乳,那是終年都有的。當整個夏天的餐桌上只有絲瓜、蕹菜、蕃薯葉,那些鹹香下飯的醃漬物,就成了我們百吃不厭的珍饈。

老甕子撐腰,要玩發酵釀造,我就底氣十足

攝影/連慧玲
攝影/連慧玲

所以,時序進入四、五月,天氣逐漸晴暖,家家戶戶就忙著煮豆子、做豆麴。把剛煮好的黃豆均勻鋪在竹編的大竹盤上,上面用才砍回來的桂竹葉覆蓋,放在屋子陰涼通風處,神秘的發酵作用就隨著時間釋放出不同的氣味。老實說小時候還真怕那個味道。黃豆剛煮好時帶著點甜腥氣,總是嘴饞的我們,還會眼巴巴希望能分到小半碗當零食吃;可是當它開始發酵,氣味就一天比一天難聞。年紀稍長開始學會主張自己的意見時,常抱怨製作這些臭發酵物是頑固腐敗的陋習,但誰也沒理我,連自詡是開明進步新青年的爸爸都不理我。

幸好他們都沒理我,現在,我不但是幾個姐妹中唯一承襲這個「陋習」的,而且將發酵領域無限擴大,從醃梅子、醃橄欖…到自己發酵做米麴、鹽麴和味噌,家裡上上下下擺了幾十個從公賣局蒐購回來的老酒甕,後來發現窄口的老酒甕沒辦法做味噌,又找到專門在鄉下幫人拆老宅順便蒐購舊物的人,買了一批大小不等的寬口老甕。

有了老甕子撐腰,要玩發酵釀造,我就底氣十足了。經驗豐富的品管專家告訴我,同樣是釀酒,老甕子的效果會比玻璃罐好三倍。也就是說,老甕發酵一年,勝過玻璃三年。尤其看到三角寬說他們家有上百年的味噌、上百年的醃梅,我就忍不住肖想:如果用老甕發酵,要嚐到有上百年力道的味噌,只要再等三十幾年就還有機會。所以我排除種種困難,包括太重、毛細孔會滲汁、也看不到醃漬物的發酵變化…等等,堅持用老甕。

老甕準備好了,要做味噌,還得先會做米麴。儘管要找到市售米麴並不難,但我就愛自己動手,沒想到從此撞進更廣大的發酵世界,接下來就有玩不完的事。玩到這幾年我幾乎「不問世事」,朋友約我沒時間,參與二十幾年的團體說我「不務正業」,我自己呢!卻彷彿走進桃花源,樂而忘返。

最近幾年玩發酵的人越來越多,北中南都有團體在開課。我也認真上過不同老師的課,有的嚴謹,有的散漫,但不論如何,我都受益良多。參考不同的手法,自己再摸索、歸納,最後總結自己適用的規律。

用發芽糙米製作米麴,將會得出最迷人的風味

就說日式發酵之母米麴吧!自從發現用發芽糙米製作米麴,將會得出最迷人的風味,我就再也不用白米了。但發芽糙米處理費事,保留完整糠層的糙米,麴菌的菌絲很不容易長進去。我做出來的糙米麴,按常規標準算是失敗的,但用來做鹽麴,卻比任何一家市售鹽麴的滋味好得多。一方面也可能因為市售鹽麴的含水量太高。網路上或我所從學的老師教做鹽麴,水的比例都太高了。從洗米、泡米、蒸米乃至收麴,我都仔細紀錄含水率的變化,製作鹽麴時,我採取的是「浸潤」法。也就是說,米麴加上一定比例的鹽之後,入水量剛好讓所有材料浸潤在水裡。第二次加水時,看水被吸收的程度,再酌量增加。

攝影/連慧玲
攝影/連慧玲

做了幾次糙米麴,在臉書看到半農老友種出了稀有品種旱稻紅糯米,我就死皮賴臉求她出讓一部分。那旱稻紅糯米果然是天賜好物,才沖水洗米,陣陣米香就讓人著迷;等到上鍋去蒸,滿室甜香,像蒸年糕一樣。此後,我就一直用她的旱稻紅糯米做米麴、鹽麴。然後發現,素食者若能懂得善用鹽麴,就可以天天享受盛餐美食!將胡蘿蔔、青椒、木耳、杏鮑菇等多種蔬菜混合川燙之後,用鹽麴加苦茶油或橄欖油調味,每一種蔬菜的美味都被激發出來,天天吃也不發膩。

「味噌溜」,是最原始的醬油由來

米麴、鹽麴都得心應手了,自製味噌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只是我第一次出手就豪爽的準備了五公斤黃豆,等到黃豆下了鍋才發現,我的超級果汁機無法處理那麼多黃豆,我只好用桿麵棍把一鍋煮到爛熟的黃豆搗碎,再混上等量米麴和二分之一重量的鹽,入缸封存。

照片提供/ 簡志斌
照片提供/ 簡志斌

用柴燒老甕做味噌雖然好處多多,但從入缸後兩三個月,就不斷有汁液滲出來,過了半年,滲出的汁就越來越香。那是「味噌溜」,是最原始的醬油由來。香氣誘人的味噌當然放不到百年,才過一年半,就忍不住開缸分贈親友。接下來,我只能假裝忘記所有訂單,不然,我真的會待在釀造的桃花源裡,不肯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