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泳,攝影/黃仕儒
海泳,攝影/黃仕儒

海泳,夏日的儀式感

海裡看見的魚類大多身手敏捷,人們一游近就迅速溜走,只是這當中也有例外,俗稱「刺瓜仔」的「六斑二齒魨」喜歡沿著海底游,由於游泳速度緩慢,因此遇到危急時會迅速吞下海水,將身體膨脹成一顆氣球,同時豎起一根根刺棘用以避敵。於是「尋找刺瓜仔」成了每次海泳最期待的任務…

海泳,攝影/黃仕儒
海泳,攝影/黃仕儒

[dropcap]童[/dropcap]年在台中長大,中部的太陽張狂熱辣,每年夏天我與家人總會到社區中庭的泳池消暑。姊姊的泳技好,多數時候不需浮板也能在水中悠游自如,我則一定要仰賴游泳圈才能下水。一回池邊熱鬧、人聲鼎沸,家人與鄰居各自在旁交談活動,當我正準備套入熟悉的甜甜圈時,望見了擱置在一旁的黃色浮板,突然靈機一動:「說不定我也能試試!」。

緩慢跌入池底的童年

那年七歲,就這樣在毫無大人看顧的情況下,首次嘗試了浮板。我將兩手打直,輕扶在這塊泡棉上,以為一切妥當就緒,卻在下水沒多久就因身體失去平衡而翻覆,小小的身軀緩緩沉入池底,我永遠記得那一刻看見了泳池底部用來排水的方型蓋,當我越沉越深,那只蓋子就越靠越近,然後突然簌得一聲,爸爸將我整個人拉起來,我再次回到充滿人聲的池邊,一切恍如隔世。

關於水的恐懼,無限延伸

自從那次的溺水經驗,我變得非常怕水,後來即便學會游泳,也不敢在比身高還深的水域游泳。大學畢業的那年暑假,我與幾個山社的朋友展開了一場為期半個月的單車旅行,猶記得在台東一段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公路上,我們遇到了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一路上完全沒有任何店家或騎樓可供遮蔽,當雨水不停嗆入鼻息,我感到自己快要不能好好的呼吸,一種對水的恐懼無限延伸,彷彿就要淹死在陸地上。

浮潛,攝影/李盈瑩
浮潛,攝影/李盈瑩

單車旅行往往與夏季、海邊的意象緊緊連結,那次旅程從東北角一路到花東,再登船到綠島,同行那些熟悉曠野、熱愛自然的友人們,時常就穿著身上的短褲T桖、戴好泳鏡便直接躍入海裡游泳,偶爾我也會嘗試入海,但因為不敢游遠,反而一個浪打來,就被岸邊的珊瑚礁岩刮得滿是傷痕。

一位擅長駕駛,擅長到甚至把人生目標放在考取機師的高中同學,有一回宛如悟出人生道理般對我說:「騎車在馬路上啊,越靠近路邊狀況就越多,因為路旁常有突然冒出的路人,或是停靠路邊的汽車猛然打開車門,這就跟在海裡游泳一樣,岸邊浪花與礁岩碰撞翻騰,一旦游出去了海面反而寧靜。」

因為總在馬路旁躊躇遲疑,難怪我的海中駕駛總是不順。

穿上翅膀,就能在海裡飛了

喜歡海洋,卻又遠遠怕著,羨慕那些能在海裡悠游自在的人,他們的身體為什麼浮得起來?為何看似輕鬆地擺動手腳,就能將頭部露出海面?後來畢業那年一起單車環島的朋友之中,其中一人在多年後成了我的伴侶,當我們還在新店租屋的時候,他習慣到青潭游泳;遷居宜蘭後他到住家附近的湧泉,再遠一點就去山林野溪或南方澳海泳。
自地底冒出的湧泉水最為冰涼,野溪次之,海水最暖。但即便是最溫暖的海水,可能因為身上的脂肪不夠,每回海泳我仍舊冷到全身發抖、嘴唇發紫,加上不擅水性,久而久之對於海泳邀約總是猶豫再三。

刺瓜仔,攝影/李盈瑩
刺瓜仔,攝影/李盈瑩

直到這幾年再次迷戀海洋,但其中的差異並不是克服了什麼海洋恐懼或因強身健體而變得不再怕冷這類的勵志故事,實際上只是多穿了一件加厚的潛水衣,衣物本身的防寒功能加上它些微的浮力,讓人類用後天的方式讓自己變得更像一條魚,並用這層厚厚的鱗皮免去礁岩刮傷。於是,整個夏天我們到東北角探訪潛點,在一些因外圍有礁岩零星環繞、足以破浪的寧靜海域,潛水海中看魚追魚,海中最常出現身穿橫條衫的五線雀鯛,總是成群游過身旁,有時也能看見三兩隻外表細緻的人字蝶魚,或在礁岩上隨海流左右漂動的海葵,偶爾我會看見外貌奇特的魚,一時興起便追著牠游,努力記住牠的顏色與身形,一回到家就翻找圖鑑──啊!今天看到的那隻「象鼻蟲」原來是「染色尖嘴魚」、藍白相間呈漣漪花紋的是「疊波蓋刺魚」;在珊瑚礁壁被我盯看許久的、像草間彌生酪黃色搭配黑色圓點的球型生物,竟是「粒突箱魨」的幼體,屬於河豚的一種。

河豚君,海裡的氣球

海裡看見的魚類大多身手敏捷,人們一游近就迅速溜走,只是這當中也有例外,俗稱「刺瓜仔」的「六斑二齒魨」喜歡沿著海底游,由於游泳速度緩慢,因此遇到危急時會迅速吞下海水,將身體膨脹成一顆氣球,同時豎起一根根刺棘用以避敵。於是「尋找刺瓜仔」成了每次海泳最期待的任務,每當牠浮出水面,就近觀察的短暫時間裡,刺規仔溫順的時候就像一個長了眼睛的方型盒子,而當牠怒張刺棘時,微開的小嘴露出了齒板,顯得幾分猙獰。觀察一會後將牠放回海裡,只見牠緩緩收起棘刺,左右兩側小小的胸鰭像河馬的耳朵轉了轉,輕擺牠短短的尾鰭沒入海中,回到牠的太平洋游泳池。

刺瓜仔,攝影/李盈瑩
刺瓜仔,攝影/李盈瑩

每回在不同的潛點看魚,一定能見到熟識的生物出沒,也必定會出現幾隻以往從未見過的魚種。海洋壯闊,潮汐來去,從來不會帶來相同的事物;但每年一到夏天就會想起了海,卻是盛夏必經的儀式。